大学毕业后,她有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热烈相爱的男友回了河北老家,等着机缘合适的相遇,好比等一场流星雨。思前想后,她不顾家人劝阻,毅然辞职,买火车票去了河北。男友却是惊大于喜,他的身边偎着他的新恋人。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曾经无比热望的城市里,直到打车时才发现钱包已经不翼而飞了。攥着手里仅剩的三块五毛钱,她心痛得泪流满面。后来她找了一个发放医药保健品 广告宣传单的临时工作,每天累得腰酸腿疼 也不过二十块钱,她不愿狼狈地逃回老家,更不愿向旧恋人求援。她住在打工族群居的低矮的出租房里,幻灭感天翻地覆,一天一天都是要命的煎熬。
更多的时候,她眼神冰冷地注视着租住院子里那些被锯成圆柱体的树桩。它们乱七八糟地被堆放在墙角,苍黄的切割痕迹上被雨水澎溅出脏污的迹子。她突然有些伤感——它们曾经是多么青翠欲滴的生命,在原野的风里摇荡青春,或者在农家院前撑出一片郁郁葱葱的荫凉。就像她老家门前的那株泡桐,一场雨过后甚至能听到嫩叶拔节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发自身心。可自从锋利的刀锯将它们拦腰斩断,它们的生命里就充满了杀戮的铁锈的血腥,然后 不由自主地被砍去棱角,刨光疤痕,打成千篇一律的桌椅凳子。等待下一个无望的轮回,或许一生都不会再开出一朵梦想中的花了。有哪一棵树不想开花结果,留一树浓荫?这多像自己被残酷斫伤无处寄存的青春年华啊,一颗心被劈成若干碎木片,再也等不到下一轮的绽放,或许要就此枯萎黯淡下去了。可自己竟是一块连些许用途 都派不上的废木,不用说打成凳子桌椅,就连烧火都嫌扎手。生活在这样一个阴暗,被阳光遗弃的地方,处处是冷眼和恶语相向,她感觉自己一颗敏感的心在变硬变冷,浑身长满了抵触的刺。
而对面那个九岁的的男孩,也像她一样可怜。他因用药过量被导致耳聋,虽然电锯锯木头的声音是惊人的刺耳。他的世界却总是一片 绝望的宁静,大人们忙于生活的挣扎,他有太多的时间消磨在乱木堆中,搭积木,玩金沙一样的锯末。那天她拖着灌铅一样的腿走回昏暗的小屋,拿出积攒好的安眠药,准备吃下去。正是情人节,街上花童 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叫卖,年轻的男子 便会买上一捧 或几支送给心仪的女孩。而她,没有爱,没有在乎她的人。交了房租,口袋里只剩下几元钱,她给自己买了一碗大碗面,流着泪,用半热的温水浸泡开自己最后的晚餐。当她将白色药片倒在手心的时候,眼泪流得更欢了。
突然,她听到嘭嘭的敲击玻璃声。是对面的那个男孩,隔着玻璃朝自己起劲比划着。她只得放下药片 去应付他。男孩哇哇呀呀地说了一番,看她老是听不懂,跑回屋拿出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你怎么不去约会?!我知道今天是什么节!
歪歪扭扭的字迹透着小孩子的自以为是,她点点头,又摆摆手,表示没人喜欢自己。男孩咧嘴嘿嘿笑了,从背后拿出一支原木色花朵,献给她。她定睛一看,是质感光滑的刨木花做的,带着刀锯痕迹的柔软线条,像蝴蝶结一样 精心盘绕在一起,编织成一朵木质的玫瑰花,散发着树木的清香和月亮的光泽。看着看着,她就笑了。男孩走后,她将安眠药扔到垃圾堆里,然后找来一个废旧的饮料瓶子将刨木玫瑰花装进去。
那些青春的树干,被刀锯变成千篇一律的树的木乃伊,然后,再被刺鼻的劣质油漆遮住生命的光华。她原来一直以为 它们是死的,冰冷的,没有知觉的,一日日麻木混下去。是那束刨木玫瑰花让她知道 它们属于树木的鲜活特质一直都在,只是换了另一种沉默的方式。就像送她刨木花的小男孩,不能说话并不能妨碍他心里的爱。他别出心裁地 将细碎的锯末当成海边沙滩的细沙,将只能做柴火的不规整的碎木块钉成蝈蝈笼子,将空易拉罐儿剪成花篮,虽然里面只是养了一株狗尾巴草。他缺了一颗门牙的嘴每天都挂着灿烂的笑,大脸盘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他在废纸片上对她说:你能上大学多好啊。你看你想吃什么 就可以吃什么。他羡慕地盯着她的大碗面。是啊,她从没发现自己有那么多值得骄傲的资本。她比小男孩健全,耳聪目明并且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小男孩都能向日葵一样每天追逐阳光,她为什么只看到阴霾呢?何况她有十多年的教育和二十多年的阅历供养起来的头脑,和一双曾经为男友织过毛衣的灵巧的手。
她如梦初醒,收拾身心 ,开始重新打量让她伤痕累累的生活。后来 ,她用那些众人忽视的刨木花做成藤编用具 和女士用品上的装饰,没想到竟深受欢迎,渐渐地将生意做大,一时竟供不应求,再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公司,成了 地地道道的成功人士。当别人问起她成功的秘诀时,她拿出那一直带在身边的刨木做的玫瑰花,意味深长地说:只要心还活着,死去的木头都可以开花。
本文作者:苏小蝉,感谢作者的倾心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