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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屋藏大虫

总有这样的一段时光,让你踉踉跄跄,让你找不到方向。

也总有这样的一个人,帮你破茧成蝶,走出最初的迷惘。

人总是在不成熟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到了不再谈论成熟的年纪才追忆失去回味悲伤。

恋恋风尘,回味的不能自已。



1

我曾经有一个租友叫崇丽。

我运气没那么好,他是个男的。

 

跟所有认识他的人一样,刚开始我也问他:

这名字听起来真惬意,再看看你,也觉得有意境。

你爹妈不是大学毕业,也该是小学老师吧?

或者是,你兄弟太多,爹妈想要个姑娘?那你为什么不叫崇招妹呢?

 

后来才知道,他上面确实还有三个哥哥。

分别叫崇狮,崇虎,崇豹。

他爹妈不识字儿,但深感再叫他崇狼不好。

就借了本字典,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地随手一翻,指了个“丽”字儿。

 

2

第一次见他是在老火车站。

我拎着大包小包,刚出站口,就迷失了方向。

陌生的城市,林立的高楼,刺眼的阳光和咸腥的海风,让我感到眩晕。

我对自己愤懑不已:晕车晕船晕针晕血也就罢了,真没想到自己还晕城啊。

切身心地感受着这个牛逼的下马威,我不能不对这座城市感到敬畏。

 

我在石阶上低头坐了一会儿——深呼吸,撩衣服扇风儿,伸胳膊伸腿,搓眼睛。

视线刚刚清晰,突然间发现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出租车司机。

其实,他们一直都在。我只是刚才眼花耳鸣,没有发现。

 

我见势不妙,起身往外挤。

他们就把烟头摔在地上,呼隆隆地跟着,相互争吵着问我:

从哪儿来的?

管他从哪来的,你该问他要去哪儿?

你见过大海吗,带你溜一圈儿?

不如带你去海底世界,看看大海豹。

 

正当我左右为难无计可施的时候,旁边停下一辆海蓝色的小羚羊。

里面的人摇下玻璃,戴着墨镜,裂开嘴对着我无声地干笑。

过了一会儿,他探出头,伸出一只手比划着跟我说:

喂,伙计,你能不能踹他们两脚?

 

这句海蛎子味的话,透着满满的幸福。

让缺失幸福感的司机们如蚁附膻,他们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围住了小羚羊。

俄顷,车门淡定地推开,挤出一个长得很长的,跟虫子一样的男人——

长胳膊,长腿,长鬓角,长眼,长鼻子,长嘴。

他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

在众司机的推搡下左右移动,还时不时地弯下腰搬开某个人的腿。

最后,他把笔记本一合,擦擦脸上的汗笑着说:

好吧,你们人多,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你们的车牌号我都记下来了,咱们等着瞧吧。

 

那天,我在众目睽睽下坐上了他伪装成海蓝色出租车的黑车。

没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再出头阻拦,他们怕这小子真会在某天夜里把他们的车灯打碎。

那天,他载着我沿着海边栈道弯曲往东,穿过了整座城市。全程免费。

我去了他家。

因为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租他房子的人,而我则需要租一间便宜的房子。

他说:虽然地方有点偏,房子有点破,但掀开窗帘就能看见大海。

后来,这成了我在这所城市里唯一能坚持下去的理由。

 

当天晚上,我们越聊越投机,主要是跟钱有关。

我发现,我遇上了一个知音,因为他当时跟我一样穷。

且都是见钱眼开又嫉富如仇,觉得挣不到的钱都是冥币的人。

可惜,我只是嘴上说说解构富贵,他却能实实在在地落实。

 

我说:我以后有钱了也不会买房子,我要在凯宾斯基包一总统套,住一辈子。

他立马拿出手机拨了114,查了号码给那五星酒店打电话:

喂,你好。

对,我想问一下,你们那边有停车场么?

哦,有啊,那能停马么?

对,你没有听错,不是悍马,是马,咴儿咴儿叫的骑的那种,我牵过去,有地方栓么?

哦,没有啊,你们这么大的酒店,没有拴马的地方么?

哦,没关系没关系,那明天的总统套房还能订上吗?

哦,早上你们还能把早餐送进去啊?就不用我出去吃了么?

哦,那好吧,给我的马订一间吧,注意早餐就不要送包子稀饭了,来十盆沙拉,少放糖。

 

后来,我纠正他:咴儿咴儿叫的那是驴。

他说:说实在的,现实中,我只见过驴。

他说:但我相信,再名贵的马叫哭起来跟驴一样。

 

3

崇丽有房贷,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出去跑活儿。

他竟然羡慕我:住同样的房子,凭什么每月我交的钱比你交的要多?!

我说:你可以在屋里钻眼儿打洞,我不能;你可以在厕所拉屎不冲,我不能。

我说:房子终归是你的嘛。

他骂:狗屁,产权四十年,知道什么意思吗?我高价租了这么个破地方四十年啊!

 

他与别人合开一辆黑出租,不过车是别人买的,他只能跑最容易被警察逮着的白班。

每天傍晚时分,他回来都是满嘴的喋喋不休——

每个人都要票,要票,要什么票?!

不知道老子开的是黑车么?!

我很宽宏大量的,车上可以抽烟,甚至可以吐痰,但你不能喝了大酒吐我一车啊?!

吐完竟然还说上错车了,靠,这不扯么!

你就直接告诉我去哪儿得了,我最讨厌别人让我直走直走拐弯拐弯,我耳朵都磨出茧子来啦!

人在屋檐下啊——

寄人篱下啊——

端着别人饭碗——

虎落平阳啊!

 

据我了解,之前还有几个人曾在他这儿租过房子。

估计都是因为他是个话唠,受不了搬走了。

 

有次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我的二居室出租一半吗?

我说:你不是缺钱吗?要买车?

他说:你那点租金都不够我买烟的。

他说:旁边有个活人,才能让自己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总是伺机粉饰他的穷困潦倒,这是精神至上主义者统一的弊病。

因为我们在物质上都所剩寥寥,只能在精神上聊以自慰。

于是我告诉他:崇丽啊,这也是我想跟别人合租的原因啊。

于是我央求道:崇丽啊,你死猪不怕开水烫,下个月再给我把房租降降吧。

他立马换张臭脸,警惕地把头摇成拨浪鼓,跟我保持距离。

 

其实我知道,他还是想买一辆车。因为折本的卖卖不能做两次。

车跟房子不一样,四十年之后的车,就算报废了,锈成一堆烂铁,它还是你的。

按照他的说法——

有了自己的车,早上就可以睡到三竿,喝完豆浆吃完油条再去拉客。

有了自己的车,晚上就可以看完球赛,路经彩票站还可以下来投注。

有了自己的车,就可以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完全看心情。

 

4

有一段时间,崇丽连续几天都没出门。

一个疯惯了的黑出租司机突然变成了一个深居简出的宅男,大抵不过两个原因——

要不是腿断了,就是腿断了。

可我看到他还是全须全尾的,也就没多问。

不过我发现,他那张大长脸血色全无,如同敷了白面。

一天,  我在隔壁突然听到一个小孩儿在说话,声音凄惨幽怨:

来和我玩吧——

真可怜——

让我抱抱你——

 

这个声音,不间断地连绵起伏。我就怀揣着小激动和小恐惧,跑过去看他在搞什么。

只见屏幕上彩光四起,缤纷缭绕。

我就问:崇丽,你的屏幕摔了么?
他无视我的存在,一边拿手指在键盘上跳舞,一边目光如炬对着花哨的屏幕大喊:

魂淡,冲上去啊!团啦团啦!

 

我惊魂未定,环顾他的卧室。

桌子上摆着曾经拿来洗脚吐酒的脸盆,现在里面泡着方便面,炊烟袅袅。

他竟然把原先的花被子都换成了暗黑色的,连枕套都是。

这么耐脏的精心搭配,完全是宅一生的节奏啊。

后来,我曾看见他在等游戏开始的时候,端着玻璃杯喝热水,水杯底下躺着一只四脚朝天的不明身份的虫子,一个星期之后我再次去他屋里,依然看到他在喝水,水依旧是热的,里面的虫子没变。

 

我很难相信这是真的,怕他过于痴迷,熬成一把枯骨,就想拯救他。

我说:崇丽啊,网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我说:崇丽啊,放下鬼刀,立地成佛啊。、

他说:你不懂,网中自有千钟粟,网中自有黄金屋,网中自有颜如玉啊。

他说:男儿欲遂平生志,五更勤向网中求啊。

说着说着,旁边的音响里又传来凄惨幽怨的声音——

来和我玩吧——

真可怜——

让我抱抱你——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发现他不开黑出租之后,不仅没有弹尽粮绝,反而在游戏里赚的奖金甚至比以前更多。人无远虑,必定有钱啊,崇丽真的走上了一条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完全看心情的谋生之路。他再也没有向我喋喋不休过,而是将所有的唾沫都吐到了屏幕上。

欣慰之余,我还是劝他有空也玩点儿高智商的英雄杀调节调节。

 

他回首警告我: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撸啊撸。

他言辞凄厉地说:这是短平快的CS吗?这就是需要进阶养成的可以锻炼战略战术排兵布阵的全世界都流行的只有高智商才能把控的撸啊撸!

音响里的一个新鲜的高亢之音嘹亮而起:你的贱就是我的贱!!!

 

后来这个声音绕梁三日三日又三日,把我搞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

那时候,我刚换了一个新工作,需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彻夜加班。我怕那连绵起伏不绝于耳的“你的贱就是我的贱”“来和我玩吧”“真可怜”“让我抱抱你”会把我搞得神经错乱,就琢磨着要换个地方住。

他哭丧着脸摘下耳机:我没用音响啊,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捏着太阳穴:那个声音已经深入腠理了,你就算把电掐了,我还是能听到。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的手指依旧在键盘上盲跳:我给你降房租,不要走好不好?

犹如清夜闻钟,我脑袋顿时就清凉了,立马搬了电脑到他屋里:

崇丽,需要战友么——

崇丽,教教我吧——

哎,你是怎么赚钱哒——

 

他换一张脸:滚!

我就滚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远处的太平洋绿的像一块大翡翠。


5

有一天,我下班回去,破天荒地看到崇丽在厨房做饭。

他光着膀子爆锅,手机开成功放,放在锅边,跟一个姑娘聊天。

我十分好奇,问他:是谁?

他说:战友。

手机里的女孩儿也听到了,反问他:谁是你的战友,不要乱说。

他嘿嘿地摧眉折腰,就像一只弯曲的毛毛虫,他对着手机说:我发现呐,撸啊撸还有个缺点,要是能跟完美世界那样可以模拟结婚就好啦。

 

那天他的大长脸被锅里崩出来的热油烫起了四个大包。

饭间他挽留我:我尝试过玩英雄杀,但我真的玩不了,我受不了那刺激。

他说他当忠臣的时候,会被主公手刃,他当主公的时候,忠臣会给反贼嗑药儿。

他说他玩了三天的英雄杀,也追忆了三天自己悲惨的人生:原本可以好好读书,为世界做出点贡献,可惜上帝早早地就把他手刃了,没有给他出牌的机会;原本打算跟合伙人一起开黑出租,好好挣点钱,可惜合伙人怀疑他偷油,只好散伙。

 

他往我的碗里夹菜: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我说:英雄杀并不重要,我怕你太过于沉迷网络。

我说:崇丽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他用湿毛巾捂着脸上的包告诉我:网络的世界才精彩。

他说:我网恋了。

 

6

我终于知道,让一个骨灰级宅男走出门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女神在楼下喊他。

网恋女友吴迪的到来,让我们的破屋蓬荜生辉,更让崇丽在游戏里如虎添翼。

我说:你俩那是狼狈为奸。

他摇摇头,拿出一把车钥匙在我面前晃:有本事,你也狼狈一个?

 

我看到崇丽修长的手指,突然顿悟了一个道理:游戏高手都是天生的。

因为,他的情侣搭档吴迪也长了一双修长的手。长到能夹住大半盒烟卷儿。

我曾在与他俩去海边晒太阳的时候看到过,吴迪戴着墨镜,披散着波浪长发,赤着脚丫在海滩上走,走走停停用脚趾头扣蟹子洞。脖子上晒破了皮,她不从上往下挠,而是从下往上挠。我摊开自己的抓宝小手不仅悲从中来,连握个鼠标都累。顿感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买了新车的崇丽依旧深居简出,因为他正处于宅男的上升期。

吴迪负责给他买菜做饭,我偶尔也能蹭上一顿。

后来,就算她敲门送饭,我都不会下床啦——你见过干煸芸豆放红糖,蒜蓉茄子放白糖的么?

这不是黑暗料理界的事情啦,这绝对是精神内科的事情啦。

我问她:你老家哪儿的,能做这么霸道的菜系?

她把动感长发一呼啦到脑后,皱着眉头问:不好吃吗?丽丽爱吃甜啊。

靠,丽丽爱吃甜,我怎么不知道。

我只看得出来他胖了,估计就是吃糖太多啦!

就算丽丽爱吃甜,一顿两顿来个糖拌西红柿也行啊,长此以往不吃盐,不知道连你也会变成白毛女么?

 

我怕再待下去,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就开始四处找房子。

崇丽委托我出门的时候顺便带吴迪转转,然后把车钥匙从他屋里“咣啷”扔到客厅。

我站在客厅中央,脑海中全是刀光剑影中的崇丽,头顶上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地下着人民币。

吴迪坐在副驾上坐立不安,蹬着腿儿指点江山:

快快!超过那个龟孙!

嘢,别我的车,赶快啊,打舵打舵,顶上去!

最后她提议:不如让我来开!我要让伊兰特变成法拉利!

我起先不敢给她,我怕前面有状况她不懂刹车,而是捂眼睛。

她两只手扯出一本驾驶证来,举到我面前瞪我:老娘刚过十八就有证啦!

我只好答应她,等到了宽一些的马路再换座儿。

轮到她开车的时候,她却傻了眼,浑身的谨小慎微毛骨悚然,满眼的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方向盘攥的嘎嘎响——

你看看前面到底是红灯还是绿灯啊?!

红灯停是吧?!遇上黄灯怎么办?!

能过去吗?!

妈妈呀,快说啊!

 

我不知道是因为吴迪觉得刺激而喜欢上了开车,还是因为崇丽太忙。

我搬家的那天,竟然是吴迪开着车送的我,一路上我坐得诚惶诚恐魂飞魄散。

一个月后,我买了东西回去看他们。正好碰到他俩在吵架。

原因是崇丽在升级白银的时候,就在摧最后一颗水晶的那一刹那,被吴迪拔了网线。

 

刚开始,我还自顾自地沏了一杯热茶,边喝边看。

等我喝了两泡之后,见事态严重,刚要起身相劝,崇丽却甩门而去。

我只好安慰吴迪:爱情都是越吵越甜蜜的,不要紧的。

吴迪把乱蓬蓬的头发顺到耳后,擦着眼泪说:我真的不想让他再玩游戏了。

我说:玩游戏不是很挣钱么?

她说:我不是反对他玩游戏,相反我还感谢游戏让我们相遇,但过日子需要长久,玩游戏不能玩一辈子吧,我不希望他迷失自己,我不希望看到他一辈子都窝在屋里像个鬼一样活着,我希望他能每天都和我一起出去看看阳光,看看大海,我希望看到他自由自在地活着。

吴迪说完,抓起包也跟了出去。

 

当天,我等到很晚,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我在崇丽的电脑上看到了几张红色的便签纸,用端庄娟秀的字体写着:

丽丽注意啦,晚上十一点要准时睡觉,若否,第二天全家拉闸限电——

丽丽注意啦,早上七点之前要准时起床,平板支撑三十秒,三次,中间休息十秒——

丽丽注意啦,连续坐一个小时就必须喝一杯热水,连续坐两个小时就必须喝两杯热水,连续坐三个小时,承包一周的家务!

 

我就给崇丽打电话:在哪儿呢你们?没事了吧?

崇丽不说话,吴迪接过电话,声音让人捉摸不定:有什么事儿?我俩在开黑出租呢。

 

7

在吴迪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崇丽都是一个人在床上趴着。

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令我诧异的是,没见他吃过饭,他竟然还活着,只是日渐消瘦。如同一个干瘪的气球被吹胖了,然后又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破了眼儿,衣带渐宽的速度极快。

我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去看他,我不敢提吴迪的名字,主要还是骂他懒得像条虫子:

瞅瞅你的屋吧,这真是能让猪上吊的凌乱啊——

哎呦,什么味儿这是——

靠,脸盆里会动的那是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吴迪原本是给他收拾完屋子才走的。

可惜,崇丽几天之后才发现吴迪不见了。

 

那个周六的早晨,我早早地买了茶叶蛋和油条去给他送。

推门进去,但见他赤裸裸地站在窗口,看着远处的大海,嘴里振振有词:

游戏输了可以重新开始,我的爱情输了,该怎么重来?

 

然后一声谢谢都没说,就光着屁股伤风败俗地走过来。

他忽地拿起茶叶蛋,皮都不剥就往嘴里塞,鸡蛋还没有咽下去,又顶进去一根油条。

满脸的泪水,一嘴角的油水混合物。

他一边嚼着一边哭,一边找着鞋子一边用手从床底往外扒拉那些暗藏的烟头。

他把衣服叠好,鞋子摆正,杯具入柜,抹布拧干,我也捏着鼻子帮他倒掉满盆子里那些不知名字的无脊椎动物。俩人足足干了一整个上午,光臭袜子就从沙发底下掏出了不对称的五双。

结果回首望去,窗明几净,窗外碧海蓝天。

 

他抽着烟看着蓝的让人伤心的大海说:

我真想从这里飞出去,一直飞到海边,然后沿着海边继续飞,看看这个美丽的城市。

我说:是啊,你是该出去啦,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然后他回身把电脑线全部拔掉,然后从电脑上轻轻扯下了吴迪写给他的便签纸。

他再次回到阳台上,把便签纸捧在手心里,再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心里会听到些什么,如同吴迪曾经在某个依偎在他身边的时候,告诉他的俏皮话:

 

丽丽注意啦,晚上十一点要准时睡觉,若否,第二天全家拉闸限电——

丽丽注意啦,早上七点之前要准时起床,平板支撑三十秒,中间休息十秒,做三次——

丽丽注意啦,连续坐着一个小时不动,就必须喝一杯热水,连续坐着两个小时不动,就必须喝两杯热水,连续坐着三个小时不动,承包一周的家务!

 

8

崇丽的新车再次被刷成了海蓝色,如同第一次我在老火车站看到的那辆一样。

那时,他戴着墨镜对着我无声地干笑,然后探出头,伸出一只手比划着跟我说:

喂,伙计,你能不能踹他们两脚?

 

只是现在,他不再是一个黑出租的司机了。海蓝色的车身上已印上了出租车公司的名字。

他说他从来都不会逢人就问:从哪儿来的?你要去哪儿?你见过大海吗,带你溜一圈儿?不如带你去海底世界,看看大海豹。

他说,他靠的是更高人一筹的战术,靠的是进阶养成和对这辆出租车高智商的排兵布阵。

他说,他绝对是金牌司机,隔一百米,只看脸色就能判断出路人是不是要打车。

 

那天,我们开着车沿着海边走。迎面有咸润的海风吹来。

我们路过凯宾斯基,路过凯宾斯基的停车场,都笑破了肚子。

然后我们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海岬边上停下来,收音机的音乐里夹杂着轻柔的海风,像是情人的头发抚在脸庞。

崇丽抻抻身子把安全气囊上面的塑料垫儿移开,我看到了几张用胶带贴在车上的便签纸:

 

请不要告诉我直走直走拐弯拐弯,请告诉我地址。

这是黑车,没有票,价格是不含税价,已打折,谢谢。

失恋乱转的拒载;不顾司机感受,在后座鬼混的拒载;喝大酒耍酒疯的拒载。

 

崇丽笑着说:她跟我跑黑出租的时候,嫌我话多,就帮我贴上啦,你看看,还能用吗?

崇丽看着那几行端庄娟秀的字体,说着说着就哽咽了:知道吗,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念她。


我说:崇丽啊——

总有这样的一段时光,让你踉踉跄跄,让你找不到方向。

也总有这样的一个人,帮你破茧成蝶,走出最初的迷惘。

人总是在不成熟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到了不再谈论成熟的年纪才追忆失去回味悲伤。

恋恋风尘,回味的不能自已。

本文作者:大辉

总有回家的人,总有离岸的船。所谓故事,不过是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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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无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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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06 18: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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