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两个月前,我买了一台新洗衣机,当天下午就开始快乐地洗衣服。
洗衣机是全自动的,我设定好程序后就回到卧室上网,享受这种“不劳而获”的快感。不一会儿,突然传来了一阵砸门声,声音极大,至少能传遍半座楼,砸门者的力气我自叹不如,想来门外应该是一个或者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我诧异莫名,难道是来查我水表的?我最近没在网上发表什么出格的言论啊。诧异归诧异,我还是赶忙穿好鞋去开门了,生怕开迟了门口传来“爆破小组准备”的声音。
打开门后,一个干巴瘦的中年妇女出现在我眼前。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但我认为对于那些善于观察、思考、总结规律的人来说,通过观察相貌衣着气质就可以将一个人判断得八九不离十,因为俗话还说了,面由心生。比如《世说新语》中记载的一则小故事《床头捉刀人》:曹操要接见匈奴来使,自认为容貌不足以震慑匈奴,就让崔季珪代替他接见,他自己提了把刀站在坐塌旁乔装侍从。接见完后,曹操令间谍去问匈奴使者“魏王这人怎么样?”那使者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以我的见识和阅历,还远远不敢凭相貌断人,但我见过诸多泼妇,给她们总结了一些共有的特征:没文化;年龄在35—55岁之间;家境差或一般;大多留短发;不管长短发,肯定烫了卷,总之绝不会温婉的长发披肩;眼睛较大,嘴唇较薄;衣着土气,喜欢冷色调;说话嗓门大;最重要的一点,生活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她们生命的全部。
我打开门后站在我眼前的那位妇女完全符合这些标准。年龄大概在50岁左右,长发烫了卷,上身穿一件青色毛衣,下身穿一条灰色秋裤,脚上穿一双拖鞋。也就是说她为了来砸我门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可见她当时有多亢奋,就像一位饥渴难耐的少女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情郎。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动人的大眼睛。上大学时,我们宿舍的老大扛哥曾给我们讲述过他经历的诸多奇闻异事,其中一则就是他的一位高中同学“睾大如牛”。而我眼前的这位妇女则可以用“目大如睾”来形容,而且我可以用人格担保她绝对没戴美瞳,因为她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
当她二话不说,瞪起如睾的双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鼻子开骂时,我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威压,这是一种食物链顶端的王者对那些小爬虫特有的威压。当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回答一些问题。
“你们家漏水了!”
“漏水?”
“你跟我下去看看!”
“不下去。”
“我找人扁你丫的信不信!”
“来吧,让他快点。”
“你们家漏水了!”
“我就是在正常地洗衣服。”
“你跟我下去看看!”
“不去。”
“你们家漏水了!”
她的每句话都是用喊的方式说出,而且右手的食指一直戳在我鼻子上,再加上那条具有破釜沉舟气势的灰色秋战裤,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在形势对我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她竟突然向下冲着楼梯口喊了一句:“妈!他不讲理!”
当时她在门外,我在门里,我对门外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知道还有高手给她掠阵。但她一人就将我杀得丢盔卸甲,还叫援兵,节操何在?她的妈能是善茬?我心中万念俱灰。
出乎我所料,高手出场并没有卷起一阵风沙,而是安静的可怕。在我不安地等待中,先是在门框范围内冒出一颗满是银发的脑袋,那脑袋慢慢转向我,先用无助的眼神轻轻撩拨了我一下,然后一根拐杖以及一具佝偻的身躯慢慢地探了出来。老人看起来八十岁左右,面容苍老,眼睛浑浊,嘴里只剩两颗门牙,走路一步三晃,见者落泪。
她慢悠悠地挪到我面前,仰头幽怨地看着我,用柔弱沧桑的嗓音对我说:“我们正吃饭呐。”说完继续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我。
她说这句话的目的大概是这样的:我们一家人正吃饭,你这时候漏水打扰我们吃饭,你心里应该感到愧疚。这样他们就能迅速占领道德高地,对我展开全方位无差别立体式的打击。但是她这句话完全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我心里没有半点儿愧疚。一是因为我当时还认为我只是正常地洗衣服,没有漏水;二是因为我觉得你吃不吃饭与我无关,而且吃饭这事儿也不够份量。如果她说“我们正做爱呐,你看我这么大岁数了搞一次也不容易……”,我说不定还会有点心虚。
“你们家漏水了!”
“我们正吃饭呐。”
娘俩儿继续对我轮番轰炸,无脑吵架的人总喜欢这样,不断地重复一些无聊的话,话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气势和威压的连贯性。但我依然不为所动,也无话可说,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他们家的第三位战将登场了,是泼妇的丈夫,一个上门女婿,长得一副窝囊样,秃顶,头发还没露出来的鼻毛多,不过四五十岁的年龄,嘴里的牙不比他岳母多多少。
“你小子怎么回事儿!”
战将三号先来了句中气十足的喊喝,先声夺人,而且不等我回答就冲进屋子,指着我的洗衣机排水管说:“你看看!这能不漏水吗!”
原来我洗衣机的排水管不知何时挪到了卫生间外面,有一部分水流到了旁边的卧室,顺着墙缝漏了下去。
真相大白后,我说:“排水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了,你们回去吧,我把水扫扫。”
“你们家漏水了!”
“我们正吃饭呐。”
“你小子怎么回事儿!”
他们一家三员战将斗志正酣,意犹未尽。
“你们快回吧,我把水扫扫就好了。”
“你们家漏水了!”
“我们正吃饭呐。”
“你小子怎么回事儿!”
我无语凝咽。
他们恨恨地走后,先是到楼下找来街坊邻居评理,然后找来了房东,闹得很欢。我在家里关着门不予理睬。因为整件事情其实很简单,不管他们家是漏了一滴水还是一盆水,我的做法都是把水扫了并且以后注意。不管他们是来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还是先砸门再吵架,我的做法还是把水扫了并且以后注意。
而且他们走后,我一个人默默地扫水时,本应生气的我竟然开心地笑了。因为那段时间我正处于无业游民阶段,每天在家装尸体,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已经很久没跟一个活人正常交流了,何况是这么三个活宝。
唯独我对那位老人颇有怨念,因为后来有一次我在小区附近的马路上又遇见了这个老人,当时她精神抖擞身板笔直健步如飞,我盯着她看了老半天,不敢确定她是否就是那天那个弯腰驼背颤颤巍巍的老叟,直到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才敢确定,那就是她。
本文作者:年世兰
这家伙很懒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