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文/忆湄
A小姐的梦境里总有一场波光潋滟的蝶梦。这场梦是一只肉嘟嘟的小虫儿毕生的理想，她织的丝雪白如灿烂的栀子花，她的脸蛋绯红如云霞般的蔷薇，可同时她承受着一段生命蜕变成另一段生命时咔嚓咔嚓像是摩擦断裂的声音，这种生死相依的回肠荡气， 接近涅槃的凤凰。然后，A小姐在难以抑制的难过中醒来，眼角是未干的泪痕。
•01•
陆家嘴。
晨曦微露。渐渐苏醒的城市。身材挺拔衣着讲究的老外带着耳机拿着星巴克的咖啡匆匆赶路，一幅棱角分明的锐利；踩着细高跟鞋的年轻女子丛黑色的高级轿车下来，名牌包的logo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带着半睡半醒似的麻木的脸庞，从地铁站钻出地面。他们密密麻麻地散布在悬空的明珠环和矗立的魔天大厦间，随后渐渐消失在各个高档的写字楼里。
2015年，A小姐来上海的第七个年头。尽管还是二字头的年纪，岁月的痕迹早已爬上了眼角眉梢和左右心房，悄无声息。
•02•
七年前的陆家嘴，可不是这个样子。
尽管东方明珠与金贸大厦像开国元老般的正襟危坐在浦江边，环球、国金和上海中心依然还在人们的想象里。那些拥有无敌江景的豪宅还没如此密集地拔地而起，挂上惊人的价码。偶尔，一些笨重的大车经过，还是会扬起一地的尘土。
2008年，房价还未像拔节的小麦一样蹭蹭上窜。
2008年，上海的天际线还未被刷新到如今谈为观止的高度。
2008年，陆家嘴金融城还未像今天那样铺展得如此精致而不可一世。
那时，金融危机让华尔街渐渐隐去光芒，各个投行风雨飘摇。那时，A小姐还刚刚走出象牙塔，顶着中国最好大学硕士研究生的身份来到上海滩。那时，她骨子里是排山倒海的热情脑子里是扎实的学问，那时，她还没有习惯穿高跟鞋，脸上还保留着青涩的学生气，喜欢在头发最顶端夹一个好看的发夹。
偶尔，她还带着些许诗意的联想：一个过路的江南女子，憧憬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奋斗。
•03•
这或许是七年中极其普通的一天。
硕大的交易室里，是各种忙碌的同事，是衣着光鲜的销售带着耳机操着行云流水的英语镇定自若地下着单，是头脑灵活的交易员面对层层叠加的屏幕研究着上下起伏的走势图，是耳边噼噼啪啦的键盘声，嘈杂的叫喊声，兴奋的面孔，屏幕上红绿跳动的数字，盘子里流进流出的大额资金。大概数小时后，纽约，伦敦，东京的金融市场都会演绎着同样的图景，同样忙碌的交易员，同样的人声鼎沸，同样风起云涌的市场。如果有导演的镜头，在黑夜白天的光影交错后迅速拉回，又是一天开市了。一个热闹的，眩目的，激烈的，纸醉金迷的，上海。
而当华灯初放，整个陆家嘴又忙碌起来。没有人关心这里沉静的日落和朦胧的月影，他们眼睛里是电梯间屏幕里彭博社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主播和上下跳动得比心脏还快的数字，是国金中心里又白又亮的灯光和排排奢侈品店里最新最潮的款式，是香格里拉浓郁得化不开的咖啡味和比工艺品还精致的西式甜点，是不远处东方明珠闪烁着的独一无二的光芒。
A小姐坐在陆家嘴五十层的高楼里，俯头下望，是黄浦江汹涌的潮水，茫茫白色的雾气，大滴的雨水顺着落地玻璃簌簌往下滴，对岸的灯火辉煌仿佛调色板上互相渗透的油墨变幻着迷人的光彩。
窗户外红尘万丈。办公室灯火通明。
时钟慢慢指向八点，她和周围的同事一个个微笑着再见。
时钟慢慢指向十点，她还在争分夺秒赶着客户的PPT，键盘上指尖如飞。
时钟慢慢指向十二点，她疲惫地走出办公室，背后矗立的大楼明亮如初。
很长一段时间，A小姐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在东方既白的清晨睁开惺忪的睡眼，在月明星稀的深夜倒头沉沉地睡去，家与办公室的两点一线。绞尽脑汁地把每一份材料做得完美，勤勤恳恳地把每一个任务做得出彩。即便是老板一句无心的提醒，她都会认真地难过。就像欧债危机丝毫不影响圣托里尼的太平盛世，金融危机也丝毫不减轻每天的工作量。扑面而来的project，猛然黯淡下去的面容，同事看了会安慰那是能者多劳嘛，熟人见了会惊讶问怎么又瘦了云云。像是身着冰冷的盔甲活在光速发展的金融业里，再累的工作在别人看来都是对一个职场新人的考验，要微笑，要为之振奋，要悲喜不惊，要刀枪不入，要在与生活渐渐的磨合中失去所有的棱角，才在刀光剑影的职场安然生存。
每天最享受的时光，要数中午那一段还算不短的休息时间。A小姐通常没有时间找饭搭子出去吃，她会在网上order一份陆家嘴白领间及其风靡的“快餐中的爱玛仕”。当快递小哥一到楼下，A小姐便蹦蹦跳跳地出去拿。饥肠辘辘的时候，一份裹着绸丝带包装精美的礼盒送到她的手上，那种藏进饭里又难以抑制地往外涌的香味瞬间可以把一个内心清高到天花板以上的人跌至欲望的地下室。A小姐嚼着饭菜，翻看着最近的八卦杂志，只有这一刻，A小姐全身的细胞都分泌着快乐的因子，也只有这一刻，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
偶尔，她还带着些许诗意的联想：晚上可以在10点前离开办公室的话，还可以在睡前看会刚从当当淘的小说书。
•04•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橱窗里定制女装的款式变化了一季又一季，顶级商业地标前的圣诞装饰搭了又卸，梧桐树的黄叶子飘落了一片又一片，上海的盛世繁华依旧透着瞩目的光环。
时间，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生畏的东西。曾经青梅竹马的朋友渐渐变成慢慢叠高的名片簿，曾经促膝长谈的时光渐渐变成灯红酒绿与觥筹交错，曾经飞扬跋扈的青春渐渐变成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心境，曾经咧开嘴笑高声歌唱没心没肺的日子渐渐变成被迷雾一般的职场潜规则与无数雷区讶异的遭遇代替,曾经以为顺理成章的，很多时候投之以琼瑶，报之以糟糠。
2014年，A小姐供职的全球顶尖投行因业务重心转移，她所在的组整个被端。大裁员在外行虽然屡见不鲜，但消息一出，仍如晴天霹雳。这个地方，A小姐一直从23待到29岁，付出了大概是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时光。这段时光，她甚至无心恋爱，工作已然成为她最好的情人。而时光，却无情地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大概是一条必经之路。
只有在电话线那头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时候，她终于，泪流满面。
光环纵然好看，却不能进去生活。太热烈的地方，稍不留神便会灼伤自己。
•05•
晨曦微露。陆家嘴的又一天开始了。你依旧可以看到身材挺拔衣着讲究的老外带着耳机拿着星巴克的咖啡匆匆赶路；踩着细高跟鞋的年轻女子丛黑色的高级轿车下来；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带着半睡半醒似的麻木的脸庞从地铁站钻出地面。还有，A小姐拿着简历匆匆赶路的身影。
七年，放佛冥冥之中的轮回，A小姐回到了最初来这座城市的样子。与那些刚毕业的学生一样，加入了铺天盖地的求职大潮中。
在这段光景里，生活的表面就像日渐增多的掌纹线，细碎却霸道地布满整个掌心。偶尔，还会冒出一个硬硬的茧。A小姐又想到了梦里那只懵懂的小虫儿，本想用白白的丝去编织一幅美轮美奂的蓝图，却没想到作茧自缚，遭遇围城。心灰意冷，痛定思痛，奋起，挣扎，度过一个个漫漫的黑夜，期待化蛹成蝶，破茧而出的那天。
•06•
那天，从写字楼面试出来的A小姐路过明珠环，突然听到有人叫她，一回头，是他，L先生！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大学里曾经与她擦肩而过的L先生，毕业七年就再也没见过的L先生，黑框眼镜后面依旧是一张儒雅清秀的脸庞。
“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才来的上海。”L难掩内心的激动。
时间，真的是这样一个微妙的契机。它的流转、流逝，可以让原本光鲜的东西面目全非，也能让原本暗淡的事情柳暗花明。上帝如果关闭了一扇门，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所有美好的东西，大概都是与时间抗衡的结果。
偶尔一瞬间，A小姐脑海里闪过些许诗意的联想：这个月如果找到新工作的话，就和L先生出来庆祝。
本文作者：忆湄
愿有前程可奔赴，也无岁月可回头。微信公众号：月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