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的时间
1988年
《再回首》
1988年，这个世界发生了好多事，但都与我无关。
据说那一年在韩国开了一场奥运会，据说那一年去世的作家沈从文，后来被文艺青年奉上神坛，那一年有个埃及人拿了诺贝尔文学奖，中国大陆出现了第一例试管婴儿……
可是我对那一年没有任何残留的记忆，甚至当我在酒吧反复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我也并没有意识到这首歌同样诞生在1988年。
就像我曾经单纯的认为，在酒吧里，我不为任何人唱歌，我只想赚钱。
可我还是没能挣脱他的目光，当那天我又一次站在台上唱起这首《再回首》时，我知道他在看着我，我有一种试图冲出重围的欲望，这首老歌像一场雨一样，淋湿了酒吧昏暗舞台上的我。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必须嫁给他。
1988年，这世界好热闹，但我都不记得。
我只记得那年留下了一首歌，冲刷到今天最后打磨成我无名指上的钻石。
1992年
《Don’t Cry》东京演唱会版
1992年，安静的下午，他坐在自家窗台的藤椅上，喝下一口淡而无味的茶。
如果他活到今天，他会看到很多后来在镜头前又唱又跳的小歌手，都出生在这一年，而摇滚乐也终于消失了。
所以当他的朋友偶尔谈起他的时候，总会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其实刚刚好。
1992年，他还清赌债，一贫如洗，在又一次醉醺醺的回到家以后，她的老婆已经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只留下窗台的一把藤椅，被风吹动着晃晃悠悠。
他把破旧的打口带放进老式录音机里，传出来的正是Don’t Cry——他的青春。
就在这一年，枪花跑去东京开了一场载入史册的演唱会，他在中国的一个小县城里，老旧录音机却在那首Don’t Cry播放到一半时，永远的坏掉了。
于是在1992年，一个安静的下午，他喝下一口淡而无味的茶，从藤椅上站起来，飞出窗台。
1993年
《海阔天空》
她在宿舍里听这首歌，一边听一边哭。
没有人陪着她。
那是这首歌刚刚发布的时候，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着出口，直到这首歌的出现，她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就愣在那里，然后就这样呆呆的听完。
如同打开了一扇门，她在第一滴眼泪冲出身体的时候便再也止不住。
他放声痛哭，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像浓浓烟雾，一点点散入空气。
没有人陪着她。
其实在五分钟前，她正用冰冷的刀片颤抖着靠近手腕，她嘴唇紧咬，双眼紧闭。
收音机突然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听到电台主播说Beyond发布了一首叫做《海阔天空》的新歌。
她决定听完再死。
可当她听完——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她痛哭一场，然后走出了宿舍。
窗外阳光正好，她第一次感觉即使活着也不错。
几个月后，她荣光满面的挽着朋友的手钻进出租车，赶赴一场让人期待的聚会时，她再次听到了电台广播。
她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车窗外渐渐昏暗的天空，泪流不止。
1993年，黄家驹写下了伟大的《海阔天空》，几个月之后，在日本身亡。
而她却为这首歌活了下来。
1995年
《暧昧》
都到了站台了，他还在不停的替她确认要带的东西，他知道她这人粗心大意，也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不能帮她任何事了。
1995年，小镇里穿梭而过的还是缓慢的绿皮火车。
汽笛的声音，车轮摩擦轨道的声音，掩盖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她问，你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腼腆的笑了，看着她提着沉重的行李吃力的爬上车厢，他们互相挥手。
站台乘务员笔直的站好，挥舞着手里的彩旗。
再慢的火车，也足够带走一段过往，他早就知道，他无力抵抗。
他说不出挽留的话，他知道她的未来艰难而美好，这些，都是这个小镇和他无法给的。
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
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站台又响起了这首歌，1995年，小镇里满街都在放王菲的新歌《暧昧》。
给他听。
1996年
《心太软》
他的破旧自行车总是出问题，他又舍不得换新的，只能将就着听着车链刺耳的摩擦声，从一条街骑向另一条街。
1996年，全中国人都在唱同一首歌，所有的小饭馆和歌厅里，也都好像只知道这一首歌，他骑车穿过冬天冰冷的街道，同样忍不住哼唱着这段旋律。
配合着破旧自行车的噪音，他晃晃悠悠的身影，比冬天更凄凉。
他并没有多喜欢这首歌，事实上他对音乐没有感觉，只是他的妻子喜欢，每天都在唱，做饭的时候唱，打扫的时候唱，连晚上关了灯躺在床上，无聊了也会唱。
所以他也会了，无意识的就这样脱口而出。
一路哼唱到家。
打开门，家里竟然比外面还冷，他想起来了家里的暖气停掉了。
走进厨房，不知多久前的饭菜也早已冻成了冰，屋子里落满灰尘，许久都没有打扫过了。
这一天，他的妻子终于没能打败病魔，在医院白色的床单上，面对着他闭上了双眼。
他在黑暗中摸到电视开关，电视里也在放《心太软》。
他跟着唱，冰冷的房间让眼泪也结成了冰。
他不知道唱完以后，剩下的夜晚该怎么度过。
1998年
《红豆》
我在KTV里唱《红豆》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下意识的瞥一眼旁边。
比如那天晚上，当我又一次唱这首歌的时候，我的旁边坐着一个陌生人，这人是谁？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朋友的朋友吧，毕竟KTV里人这么多，酒也喝了不少，遇见一个陌生的面孔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当后来我想起那晚的情景时，我的记忆又出现了问题，我在想那个陌生人或许是你，我不敢确定，也不敢问你。
1998年，王菲发表一首叫做《红豆》的歌，这首歌在后来变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也不能拔出来。
你曾说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我就相信了，就靠在你的肩膀上唱起了这一句。
细水能长流多久？会永远的流下去吗？
可是人坚持不了那么久。
于是那天我又一次唱这首歌，我瞥见旁边陌生的面孔，那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听到这最后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2000年
《勇气》
他楼上的邻居真是个讨厌的人啊。
虽说千禧年一整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可楼上那位也太过分了点吧。每天用大功率的音箱放音乐，到凌晨一两点钟又会听到浴室哗哗哗的洗澡声。
更让人崩溃的是，楼上的浴室竟然还要漏水，所以每到深夜，他就被迫拖着困倦的身体起来擦拭楼上滴下来的一片片水渍。
她只放一首歌，在千禧年大热的《勇气》。
这让几乎不听女声的他，也对这首歌无比熟悉，每一句都能跟着唱。
过去十多年了，依然如此。
楼上的音乐不再响起的那天，他失眠了，一晚都辗转反侧胡思乱想，楼上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要不要报警？
第二天他才知道，楼上只是搬走了，搬去了哪里，为什么搬，没有人告诉他。
他甚至不知道楼上人的模样。
只是当有一天他的朋友借住他家，看到浴室墙上一片一片斑驳的水渍时，问他为什么从没想过去楼上理论，告诉她音乐关小一点，浴室修一下的时候，他沉默不言。
许久他问朋友，你说，你什么时候才会把音乐开很大声？
朋友摇了摇头。
他说，当你的哭声不想被人听到的时候。
2001年
《双节棍》
2001年，整个华语乐坛找不出另外一首歌能够掩盖《双节棍》带来的惊喜。
于是那年还上高一的他，也学着周杰伦的样子压低帽檐，讲话吐字不清，走路摇头晃脑。
特别是路过那间教室的窗下时，他的舞台感尤为强烈。
他听《双节棍》，总是觉得身体热热的，他是个坏孩子，当老师和家长都这样定义他的时候，他自己也就觉得应该没有错。
所以坏孩子就应该有个坏孩子的模样，所以他在那年书还没读完的时候，就因为打架被开除了。
走的时候他还是压低帽檐摇头晃脑，只是他从帽檐下偷偷望向那间教室的眼神，已经没有人再记得了。
那天他到底看没看到她的身影，也就没人知道。
许多年后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的自己那么奇怪，听一首歌就会热血沸腾，而想起一个人就会心跳加速。
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坏孩子吧，他时常这样解答。
2007年
《好久不见》
在我被朋友拉去听演唱会的时候，我本来是没有打算出门的，可是我发现自己甚至连一个拒绝的理由都没有——我看起来，似乎永远都无事可做了。
朋友说失恋了就应该去听陈奕迅，然后哭一场就好了，我竟然信了这鬼话。
可当我真的在场馆里认真的一句一句都听完以后，我发现眼泪也救不了我，我像个游魂一样在霓虹灯下晃来晃去，朋友拉着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给我酒我就喝，给我烟我就抽，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乎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所谓的伤痛并没有持续下去的力量，当我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之后，我想起你不再有那穿破身体的疼痛之后，我竟然感到遗憾。
就这么结束了吗？连个仪式都没有的，就把那段感情扔在了身后。
2007年，李安的《色戒》拿到金狮，刘翔在大阪又跑出一个冠军，第一台iPhone上市。
可是2007年，我只记住了一首歌。
因为直到今天，我们已好久不见。
2012年
《董小姐》
我是在公交车上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当时这首歌还没火。
我只记得那条路特别长，而且颠簸，那时候你总在一个急刹车后对我露出夸张的表情。
我把耳机塞好，听这首歌，那是2012年一个与往常一样普通的夜晚，因为下了大雨，所以这样的时间还是堵在路上。
所以当车窗都落满雨滴以后，外面的灯火便模糊一片了，这首歌便不停的循环，循环，但车子就是不动。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当突然惊醒时，耳机里还是那一声“董小姐”的低唱，公交车总算是缓缓挪到站，我下意识的说声“走了下车”，旁边的陌生人诧异的看着我。
我忘了你已经不在我旁边。
我也忘了我从没说过我喜欢你，我本来有更方便的路线，可我就是想坐这辆缓慢的公交车和你一起。
直到变成了习惯。
2013年，《董小姐》忽然红了。
我在电视上听到，在商场里，酒吧里都听到这首歌。
而那辆破公交车也在两个月前全部换新，只是路依然很堵。
而你依然不在。
本文作者：夏阳的药物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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