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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口簧

 

我怀里抱着厚厚的企划案,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的风景。

 

B城事实上比A城大不了多少。

繁华的街道,林立的高楼,阳光透过玻璃从四面八方爬上我的皮肤。我的心情本该像这六月的天一样灿烂,可是我无论如何去努力,都笑不起来。

 

年轻并不一定是好东西。

昔日我撑着年轻的阳伞,一味追求自由自在,大把时间用在纪念和嗟叹。

我或许有些固执,坚持我行我素,不懂得脆弱,不懂得向生活低一低头,总是被那些泛滥的规则伤到心神疲惫。

在B城生活了五年,却仿佛刚刚成长起来。这些年,遭遇过前所未有的失望,依旧看不到希望。

越往后,越不敢思考以后。

我将要去见的,是经过上头一轮又一轮筛选,最没有意向与我们签约的客户。如果谈不成,只能收拾包袱走人。

 

路上,有个大学同学打来电话,邀请我参加一个小型的聚会。

有多小?我问。

十五、六个人。对方说。

我说不去。

对方也没有勉强我。刚打算挂掉,那边突然说了句,对了,你能联系到许念吗?

 

我的心像被一双手紧紧揪住,一条旧的深的伤口从那里开始皲裂。白霜沿着疤痕一点点凝聚,一直蔓延到我的嘴我的眼。

都是僵冷的。

 

许念。

九年前,他在我平淡的生命里毫无预兆地出现。

如今,他的一颦一笑已渐行渐远。

五年了。这个名字,这两个字,如今提及,恍若隔世。

 

电话里喂了两声,挂断了。

 

 

我想起毕业前的那个冬天,在学校最后一次见到许念。

他用一种冷峻却温柔的眼神看着我,那种欲言又止致使我也张了张口,倒感觉无从说起,一旦开口便有一腔委屈。

许念,许念。许我一日,无以为念。

我爱许念,爱到心甘情愿,低眉顺眼。

 

可不知是谁说过,男人像猎人,喜欢去问自己的猎物,你服不服我。而女人却是天生的猎物,反过来问猎人,你要不要我。

我不想让许念把我当做一个平淡无奇的猎物,充满不安和挑衅,充满恐惧和猜忌。

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问。我知道得到这个答案的代价可能会很昂贵。如果,情人做不了爱人,就只能做陌生人。那样我势必会更心痛。

路人稀少,天寒地冻,我们就在路边沉默站着相视了一刻钟。

末了,我指指他的衣袋说,你电话响。然后逃跑般地走掉。

 

一毕业,我就来了B城,与许念断了音讯。我一个人跑到新的城市,努力工作打造新生活。但出于某种仅存的期待,我把电话号码保留下来。

有些事情不是避开就可以解决,时间也无法抹灭。

我不甘心散。

是我贪。

 

其实,一开始,我从来没有想过跟许念会有交集。

 

金融系不乏帅哥。但许念刚进学校,就当选为学生会体育部的部长,成为无可相较的聚焦性人物。

而我就职于宣传部,隔三差五去写个POP,画个LOGO。

大一寒假刚过,正值学校篮球赛季,体育部找我们出几份海报。三月的天气渐渐温暖起来,每天都要写写画画的一众人愈发懒怠。

我们睡眼惺忪地围着许念听他讲解海报的要求和构想。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一种蛊惑的力量,使我们这个海报小组从消极怠工变得充满斗志,仿佛我们画的篮球和球鞋就是球赛胜利的利器。

许念不说话时看起来有点冷漠寡淡,做起事情沉静稳重,笑起来又充满温情。

在活动中心,只要他过来转转,与我们谈谈,大家就觉得工作特别完满。

 

大二的时候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小吃店,某星期我一连光顾三次。而其中一次碰见了许念。

同系一年多,连同那次出海报,我们好像没单独说过话。

见他端着一碗面,左看右看,找不到空位,我就把我的包从旁边的座椅上拿过来。我垂着头搅着碗里胀干的面,却无论如何也憋不出一句,坐这吧。

他真的在我旁边坐下了。

谢谢你,叶恩。他说。声音好听的就像童年的风铃。

我室友小悠说过一句特别靠谱的话,长时间地关注一个人,结果都能发现是互粉。

仿佛在那一刻,我蓦然回首,迎面撞上了他守候已久的目光。于是我在这片风景里走失了,从此变得听觉衰弱,视线模糊。心底偶尔有个声音会嚎啕大哭。

 

因为许念在大学似乎是有女友的。一个带大银圈耳环的美女常和他一起出现。

美女叫黎越,英文系系花。

学校分那么多院系和年级,几乎每个角落都能选出美女。所以黎越也许不算校花,但我总觉得整个学校没有比她好看的女生。

 

通过某些圈子,黎越也认识我。又可能是因为许念。总之我们没有正式的见面。开始路上碰到,大家还有些拘谨,打个招呼,就各走各路。

黎越与我是不同的。

我有一些自闭,不愿意聚会交友,喜欢对人冷言冷语。而黎越热爱扎入人堆。

美女因得到上帝的眷顾,理所当然受到特殊照顾。

黎越颧骨高,眼窝凹陷,皮肤白,眼眸色浅,精致得就像混血,本人又极其善于打扮。无论是什么样的圈子,黎越都能很快融入集体,并且很快就可以对着一众人,发号施令。

我听说,许念和黎越是在一次饭局上认识的。

当时许念想买一套限量版的签名球衣,可是搜遍网络都没有存货。土宅的我听了这件事也爱莫能助。

一个月不到,黎越帮他搞到了。至于怎么搞到的,众说纷纭。黎越求了朋友割爱。黎越花了很多银子。黎越的粉丝团出手相助。

但不管如何,滴水之恩,都得涌泉相报。这么费周章的事,八成得以身相许。

于是,在我们眼中,两人就这么确定了关系。

 

相比之下,我摆明是赚到了,只凭着一碗牛肉面就误打误撞和许念成了饭友。

那时候多流行这个称呼,三两个人,隔三差五出来聚一聚,吃点东西,轻易成为朋友,又仅限于此。

 

见我出没在清俊如此的许念身边,黎越反倒开始热情。找我吃饭逛街。

我清楚我的存在根本够不上威胁,反而恰到好处理所当然地成为一个陪衬。于是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许念在人前介绍黎越,总是说,这是黎越,黎明的黎,越国的越,英文系的。黎越就千娇百媚地说,Hi~你好呀!而每每介绍我,却是草草了事,这是叶恩。然后我接过话干笑两声,呵呵,请叫我小叶。

 

我想过,可能我同许念的关系不好一句话概括。

我们什么关系呢?也并没有什么。饭友吗,吃过同一家牛肉拉面。同系吗,下了课,也顺路去过图书馆。之后吗,他也顺便送我回寝室。偶尔吗,也会发个短信降温提示。

 

许念性格并不内向,但和他吃饭,倒显得我话多起来。通常都是我把系里的奇葩八卦一通,他认真地听,浅浅地笑,只有在我说话的内容是一个问句的时候,他才会回答。等我说累了,发现他为了等我,盘子里的饭菜还有一大半。

 

总有人不遗余力去挖掘出许念身上的闪光点并相互传颂。例如,会弹吉他,会写歌,会直排轮。

小悠总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身边有这样的男人不据为己有等于暴殄天物。

 

小悠也喜欢许念。只是因为毕业后,家里安排,是要出国的,不想玩玩就算,给彼此制造麻烦。可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我和许念成了,至少他们还能常常见面。

没想到我和小悠居然这么同病相怜。于是,后来我有了心事,总会第一时间找小悠倾诉。

 

我为什么爱为什么叹,我又为什么哭为什么苦。

我难以启齿无所适从的痛都可以在小悠面前一一倾诉。

虽然我知道她也救不了我,说完了,哭完了,我还得继续疼继续走。

 

大二的冬天,我和小悠坐在那家小吃店靠窗的一张桌子。我一成不变地点了一杯热奶茶。小悠一提起许念,总是说的热烈。许念在校庆时自弹自唱了什么歌。许念在篮球比赛时球衣是多少号,云云。

小悠突然推了我一下,跟你说话哪?

说什么了?我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珍珠,一脸迷惘。

下礼拜你生日啊?大好的机会,真的不对他表白?也趁机看看他的意思。小悠冲我眨眨眼。

他能有什么意思?我咬着吸管,直至边缘都落下了深深浅浅的牙印。

他还有黎越。我手撑着脑门,垂着头,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奶茶在我喉咙里烙上伤痕。

 

那天晚上我照样搬了一厚叠书和小悠去了教室。案例上那些起伏的资本曲线都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

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呐喊。

就性格互补这一点,我承认黎越比我要适合许念。但是我也不会否认自己的闪光点,比如外貌尚可,气质佳。

再往深处想了想,如果让许念知道我喜欢他,我还有没有竞争机会?我的生活可真够灰的了。如果再不给它加点彩色,我想我的整个青春期都像色盲一样度过了。

当然,如果表白失败,相恋不成,友谊破裂,我唯一的出路就是末路。 

 

我捣捣在身旁奋战GRE的小悠,在纸上画了两个字,HELP ME!

 

于是晚上回去,小悠帮我认真地做了一下规划。

相见是在市区的一个咖啡厅。

小悠让我不要提到关于任何生日、庆祝的字眼,只说这家的泰皇炒饭好吃到要起飞。她还要我叫两杯红酒,然后趁着夜色沉迷,缓缓道出,许念,我喜欢你。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你不可以说,对不起。

 

小悠帮我想了这么多,算了这么多,可是坐下之后,我全辜负了。我的临场发挥失常至极。我的指尖在心中轻颤着提前把那两杯红酒划去。

最终简单地点了两盘炒饭,两人相对无言之际,许念突然从他一直提着的纸袋里拿出一个细长的包装盒,说,生日快乐。

我又惊又喜地拆开包装,发现是一个杯子。我趁许念去洗手间之际发短信给小悠汇报战况。数秒,她回,杯子等于一辈子!后面跟着无数惊叹号。

俗是俗了点,我未饮即醉,接下来,按计划,我们应该温情脉脉地攀谈,之后趁感情升温,再由我道出表白的词句。

我娇羞地看向许念,发现他正用余光若有若无地打量我的脸。

当一切都仿佛那么顺利,黎越的电话就那么不期然地来了。

 

恩,在吃饭。在XX咖啡馆。许念看着我,表情伴着些许的无奈,继而说,哦,那你过来。

我微微一怔,无数的刀子在我的心里剜过,血淋淋的感觉让我的意识瞬间恢复了清醒。

我连忙附和,对对对,叫她来!人多热闹些!

许念放下电话,我已经先一步找服务员转台。

我们俩人在餐厅中间站着,许念玉树临风,我却强忍着眼泪转圈圈,像一个精神病人,不停地说,怎么办?怎么办呢?怎么办?

 

整个咖啡厅都没有四人台了。

没多会,黎越已经站到我们面前。我左手掐着自己的右手,挤出一抹笑容。

她仍然光彩夺目,枚红色毛衣开衫之下是白底波点的齐膝连衣裙,姜黄色的小挎包,将她衬得愈发可爱。而我则愈发可怜。

我觉得咖啡厅里一半男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这时我们相邻的两桌同时站起来要把他们的四人台跟我们换。

 

我大概永远都学不会收放有度。

我就觉得我再也忍不下去。我放弃了金球奖,放弃了奥斯卡,我苦笑着说,我有点不舒服不然不要换台子了黎越你还没吃饭吧?这里的炒饭真的不错正好你们吃,你们吃,你们吃。

我颤抖着抱着许念送我的杯子,刚转身的时候,撞到服务生。我仓皇到没有抬头,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听见许念在身后叫着我的名字,叶恩,你没事吧?叶恩,你没事吗?真没事啊?

 

没想到回去之后我真的病了。并且一病就是半个月。

我故意大口喝冷水,不盖被。我上吐下泻,晕厥连连。我特意借小悠将我的病情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企图让这场病给我的匆忙退场化解几分尴尬。

自我暗示是强大的。我真的病了。

 

这之后,我很少去上课,几近于无。除了几个难以应付的教授,我几乎闭门不出。我脑里,心里都是许念。我不想让他知道,怕他有所负担,所以我躲起来自己难过。我窝在寝室里看电影,读小说。我的感情已经破灭了。我只有寄情于虚幻的情节里。

我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已成为杳无人迹的荒原。只有我的一排孤单的脚印在乱石上搁浅。我燃烧了我的羽毛。伴着一些隐忍,伴着一些坚韧,烧了,都烧了。留下了温存。但又仿佛不是。还有些隐忍,还有坚韧,我知道它们在我的骨髓里,在血液里流淌,粘滞,生生不息。

 

大三寒假之前,系里已经毕业的几个精英回学校搞聚会,也为自己公司招揽人才。

我早就已经谢绝一切社交活动。

小悠趴在我的床边说,叶恩你一定要去,许念也去。

我的身子一僵,牢牢地钉在床上,一动不动,如死尸一般。

小悠摇晃着我床边的护栏,就算不是为许念,联谊会,你也该去看看。

我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背对着她,挥了挥表示拒绝。

小悠不死心,爬到梯子上,我说你摔了,你疼我知道,但你得爬起来,你得跨过这个坑才能往前走。

我想了想,慢慢地转了个身,盯着她看了会儿,最终冲她神情涣散地摇摇头。

小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要是放弃许念,就该好好振作去找工作。你要是放不下他,就该重整旗鼓跟黎越拼个你死我活。你这死样在寝室窝着多久了?你要一直把自己搞这么惨兮兮的早晚真得成废人了!等我去美国了可没人管你了!

 

好像但凡有人请客,不去就会显得不识抬举。我确实不怎么混得开,难得有人赏几分薄面。还有一年多毕业,我应该借此机会扩展一下个人的交际圈。

 

我被小悠锲而不舍的精神彻底鼓舞了,像个幽灵一样披头散发白衣白衫地从上铺爬下来,开始梳洗打扮。

 

吃饭选在市中心的一家酒楼,一个小厅,满满地摆了6桌。

刚坐下,看到许念发来的一条信息,让我帮他占个位子。

 

我知道我该死心,从上次的不欢而散之后,我就该彻底放弃。可是我又开始糊涂了。我想即使许念和黎越在一起,也需打磨和适应,只要有人不时地参进去搅一搅,闹一闹,他们就会松动一些,久而久之,再松动一些。

 

他来的有点晚,已经吃到一半。我故作随意地冲他招了招手,心如鹿撞地把我的包和外套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过来。

他冲我笑了笑,但是浮在面上的那种。

就看到黎越穿了一件浅卡其色针织连衣裙,轻车熟路地找到衣架把大衣和围巾挂上去,然后笑嘻嘻地走过来,站在许念身边。看到我的时候,她挽住了许念的手臂。

 

我敢打赌,对在座的人来说,黎越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此时却争先恐后地说,许念,太不够意思了吧,还不快点介绍美女,怕哥们抢了去啊?

 

许念不经意地抚去黎越的手,端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黎越,黎明的黎,越国的越,英文系的。虽然照旧是官方介绍,可这一字一句,都像针刺在我的心上。

黎明一样透亮的眼眸。越国就是出美女。连英文系也被牵扯进来与时尚洋气紧密联系在一起。

大家七嘴八舌地点评着,黎越娇羞地倒在许念的肩膀上,哪有哪有地推辞着铺面而来的赞美。

高潮是两人被要求敬酒。两只高脚杯斟满了象征百年好合的琼浆。

许念有点脸红。他本就生的白皙,此刻更是可人。黎越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获得大片掌声。许念杵了杵,终于也喝了另一杯。

我的心像一台日久的机器,运转不匀,干涩无力。那些欢笑声祝福语,此起彼伏,挥之不去。

 

一对璧人持酒敬向大家。从此许郎是路人。

 

我只顾着思忖这些令人心碎的事,一低头,发现碗里多了一片水煮鱼。

才发现许念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旁边。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看向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模糊的隐忍。

而我头一偏,看到黎越坐在许念的另一侧,正有模有样地给许念布菜。蜜汁鸡腿,椒盐排骨。

 

这样的状况我实在招架不住。也可能是酒精作祟,胃里一阵抽搐。我坐了会儿,还是觉得不安,于是抓起我的包和外套逃到洗手间去。

我没有吐,只是哭。

我有些累。发了条信息给聚会领头人,有事先走。

站在饭店的门口,天上飘着细碎的雪。

很快接到咆哮电话,快回来,KTV都订好了!

我说,真对不起,我胃痛。然后直直地挂了。挂断之前,我听到许念的声音,我来跟她说。

 

有什么好说呢?黎越那么爱他,我自愧不如。其实如果许念够爱我,就不会跟黎越不清不楚。许念对这段关系不置可否。这样的态度让我厌恶。

不管怎么说,我希望许念幸福。

 

冷风狠狠地灌进我的脖子。

经过一番挣扎,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从善如流。

眼泪凝在我的脸上,像一张网,提醒我作茧自缚。又像条条锁链,撕裂我的面容,让我变得面目狰狞。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没有一辆出租车肯载我?

 

一辆黑车在我面前停了下,车窗摇低,问我去哪。

我说,XX大学,10块钱,去吗?

司机说,20。

我一直担心有人追出来,就没有再砍价,赶紧钻进车子。

我不时地回头看,饭店门口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是熟悉的身影。这是一个讽刺。

 

车内温度让我觉得有一点平静,许念的电话最终打来。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他还是关心我的。

我吸了吸鼻子,尽力去除一腔苦涩,接起了电话。

胃没事吧?许念关切的声音一如既往。

没事。我说。

那怎么走了?

吃饱了就走呗。我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知道。我说。

你和黎越好好玩。我不痛不痒又补了一句。

其实。。。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他半天没说话。我不确定他在没在听,直到我又喂了一下,他才说,好。

 

好。

这个词让一切归于直白化。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在发抖。

我气什么呢?要气也该气我自己。黎越和许念终于在一起,我应该真心祝福。至少黎越比我有勇气。她又生的美貌,更胜一筹。她的光芒令我只能悄敛裙裾,暗淡退场。

但这一刻,我心里泛起了千愁万绪,胃又在抽痛,竟有痛不欲生之感。我弯下腰,把脸埋在膝盖里。心里一团火焰忽明忽暗,浇了又燃,烧了又灭。

 

流泪是等待吗?

还是我在煎熬中穿过的桥。

苏醒后是解脱吗?

还是一种彻底的无可救药?

 

回到学校,我并不打算彻底消失在许念的生活里,那样成本太高,风险不小,收益却无,不符合我金融系的做事风格。只不过一切调回朋友模式,简单至极。

 

其实,也许没人在乎。那一次,许念只是碰巧路过那家面店,找不到位子,只好坐我身边。闲着没事,顺便跟我聊了几句。我便急于凑上去,执子之手,倾囊相授。

 

于是我故意和别的男生一同说话,笑,借书,制造些小小的暧昧。新鲜男性的荷尔蒙,牵引我改头换面。我不再吃牛肉拉面,改吃意大利面。我不再喝珍珠奶茶,改喝焦糖拿铁。我化妆,我染发,我做了很多份家教和散工,赚了一笔小钱。

我常常梦见和许念黎越的三人晚餐,同时面对着爱人和敌人,都能不动声色地笑脸相迎。我对自己很满意。

可现实中的我,依然学不会若即若离,逢场作戏。围绕了我一阵子的男生,都因长久的得不到猎物,很快四散而去。

 

在那个冬天的聚会上,我认识了高两届的学姐。所以还没毕业,就得到这个offer。

如果说生活都用来工作,工作也不过刚可以把自己养活。

这是个大企业,讲究的不是才能,而是关系。我做不到卑躬屈膝,又不识得拍上头马屁,在这个大庙里当个小和尚,备受排挤。

我的企划案已经递交了六次,被打回六次。

终于我决心豁出去,琢磨着,请了几个关键人物,在B城一个昂贵酒楼,喝到胆汁都吐干净,终于换得一个机会,做一次蟹将虾兵。

如果谈得成,这将成就我上级的升职加薪,而我得将这暗无天日继续下去;如果谈不成,整个公司都会认为这理所应当,而我也丝毫不该感到沮丧。

不管怎么说,我得感谢小悠那时候把我骂醒。虽然她一毕业就去了美国,真的音讯全无。

 

单行线,车子只能停在饭店对面。

看了看表,刚才因为堵车,时间有点紧张。我想了一想,竟浑然忘了因为见客所以穿了高跟鞋,全然不顾地上刚下了阵雨湿漉漉的,就小跑了起来。上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脚一扭,我整个人摔倒在地。

我趴在地上,抬起头,看见不远处饭店的迎宾小姐,姿势优雅,仪态万千,冰冷得像一座雕塑。

 

旁边路过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感到好笑,感到同情,同时也感到事不关己。

 

能站起来么?头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谢谢,我想我自己可以。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他的帮助,撑着手边的台阶试图站起身。可是很快失败了。扭伤的脚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气。

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扶了起来。

 

再见面,他竟然毕恭毕敬地起身给我递名片。名片上的满满两排头衔让我的思维打了结。

 

谢谢你,许总。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使得我在说这句话时身体散发出一种刀锋般的尖锐。

 

在谈论企划案的过程中,我从未如此自信,对他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他也没有给我压力,很爽快地签了约。在他看来,这绝对是一笔微不足道的生意。这么多年过去,他选择相信我,当然也有可能在可怜我。

 

他说起过去,同他叙述如今成就的语气和表情如出一辙。

我可以让他内疚。让他黯然。让他惭愧。可是不能让他痛。

 

这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的爱情。

 

在那片星空之下,我们讨论的仅限于咖啡杯的式样和对面大楼的来历。这些内容,比着远处一片一片的霓虹,比着露天Cafe的徐徐微风,我个人认为是狠狠地煞了一把风景。当初的如意算盘,此刻连算珠都一颗颗掉落在地,在内心惆怅的大河中越漂越远。

至少我是遗憾的。毕竟我内心计算过无数个重逢的场景。

以为能像电影里一样狠狠地吵架,然后说出让彼此都心痛欲绝的话,从此怀恨一生;或者干柴烈火,熊熊燃烧一把,从此背上不忠的名声苟且于世。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完全不再感到初涉爱情时候的亢奋不安。

在我最窘迫的时候,他再见到我。

无话时,仅仅就是面对面地张望。

 

他看到我的悲哀,却从不打算解读。

他总是面无表情,任我独自燃烧,带给他需要的温度。

待我快要燃尽,再给我浇一盏油。

可能这在他眼里,是一种救赎。

 

而他的不拒绝,仅仅是一种礼节。

 

出租车驶在城市高架上面。

我百无聊赖地一直看着计数器一块钱一块钱地从十五跳到了六十几。我很冷静。这是理智与情感交锋的一次胜利。

 

 

酒吧里很热闹,都是大学时候的同学。

开始大家还扎堆地坐着,一杯酒未下去,就蠢蠢欲动地各自寻伴去了。小悠给我点了同她一样的莫吉脱。我们喝着酒闲聊。

混调的鸡尾酒,一杯一杯,不知不觉,居然喝醉。小悠出去打了个电话,过了很久都没回来。

我看着电话簿,上上下下地拨来拨去。

可能我打出去一个。我不记得打出去哪个。

 

我找酒保要了一支烟。我靠在吧台上点烟,一下,两下,三下,我怎么都点不着烟。

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他给我递来火,给我点上了烟。

我笑着对他说,你长的好像我一个朋友。

他沉默不语,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脸。

我双手捧着他的脸,我说,你好,许念。

 

许念成为青年才俊,在A城开公司,B城又开了分公司。

开百万名车,住高档别墅。

 

顺理成章地,我和许念在一起。

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安逸的日子,以前奢侈的愿望,在重遇许念之后,一一成真。我想,他真是我的定海神针。

我每次提到黎越。他总是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她出国了,我和她早分手了,你又忘了吗?

可是我觉得许念和黎越仍有来往。

我质问他,是不是的?

他说,别庸人自扰。平静的脸上看不出烦躁和愤怒。

然后,他用他的脸贴了贴我的脸,拉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这里,没有黎越,只有你。
我将脸贴近许念,贪婪地享受只属于我的怀抱。

 

许念接了个电话,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他不安的样子刚好被我看到。他对我笑笑,走到阳台继续讲那个电话。我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在跟谁吵架。

有一个机会,让我可以看他的通话信息。可是我刚要碰到他的电话,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他干脆把电话递给我看,是黎越。

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我一巴掌掴到他的脸上。

许念反手一把将我推开。

我躲避不及,扭伤了脚踝。

在医院,我遇见黎越。她肚子凸起来,看起来快要生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美国了吗?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真觉得,你和我都一样的傻。黎越的眼光如剜刀一样扫视着我,这样的她,很陌生。

这个孩子,是谁的?

没想到我这句话让她瞬间爆发,她扬手就要给我一个巴掌,幸好我躲开了。

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黎越一把拽起我的手臂,她狠狠掐住我,像是两只钳子嵌进我的皮肉里。

因为我怀了许念的孩子,所以你说,我为什么在这?

趁着黎越分神的空当,我将自己的手臂解救了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贱人!眼看她叫嚣着又要扑过来,我赶紧逃跑。可是我一瘸一拐,怎么跑都跑不快。眼看着就要被她抓到,我突然掉进了一个深渊里。

 

 

醒来,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原来是个噩梦。

 

夜色阑珊,我靠在窗口,给自己点了支烟。

太久没看电视,电视机上有很厚的一层灰。频道转来转去,还是八卦新闻比较应景。

 

华裔富商和未婚妻回国,在B城完婚,安家创业,报效祖国。

看着女主播一脸正经,我呵呵呵地笑着,商业联姻,新贵公主。这样平淡的琐事也能登上电视。我心里突然充满了愉悦。在午夜,这样无端端的快乐,也是常有的事。

 

许念长身玉立,一身洁白,捧着花束在众人的目光里走向新娘。

 

怎么会?怎么会?

我拼命地用两手擦着电视机的屏幕。

是她?怎么会是她?

直到上面出现一行字幕,江小悠。

 

她从许念手里接过花束,虔诚地把自己的手交过去。她的脸有一半都埋在头纱里,摇曳的阴影下透着她幸福的笑。婚礼布置,到访宾客的头衔,无不体现着她如今闪耀的身份。

 

其实我没有勇气看他们。只能任突袭的陌生叫嚣着掀起一片狼籍。

记忆的碎片东拼西凑,颠来倒去,我竟没有发现过一点线索和暗示。

遥远的感觉,仓促的情节,将凌乱错搭的命运清楚地捋开,纷飞的纷飞,消失的消失,让滞留在唇边的爱恋情浓永不再来。

广阔放逐的广场,护城河的低吟,静静的暗暗的河水,在五光十色的繁华夜色中斑驳陆离。

夜色美,却浮华冷漠,让人想要撕破。

 

我平静地冲了个澡,开了瓶香槟。

她一辈子就只这么一天,这是值得一记的。而我,作为她早年的好友,在此观礼,算不枉此情。

 

抱着酒瓶间隔睡去,惊颤着醒来,反反复复,跌跌撞撞,凄凄惶惶。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猛地从床上爬起来,上网去搜关于小悠和许念的消息。看到那些文字资料和照片,我终于哭了。时间空间都清楚地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哭,不是因为我的爱情最终难以逃脱无疾而终的命运。我哭,不是因为许念成为一个呼风唤雨的成功男人,却属于别人。我哭,不是因为把臂同游的闺蜜隐匿多年,摇身一变却成了情敌。我哭,不是因为自己爱错了人,信错了人,情人变朋友,朋友成对手。更不是因为过去的信任和信念一一变化和颠覆。

 

 我哭,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孤注一掷去争取过自己的爱情。我哭,是因为我没有看清生活和生命与爱情的关系。我哭,是因为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对手该是黎越,如果是黎越,我则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我哭,是因为我低估了许念和小悠,他们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并且懂得义无反顾地去实现。

 

年轻的时候,觉得世界残酷,不能自不量力。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过于自轻自贱,自暴自弃。

 

我终于明白,爱情里,生活里,生命里,如果始于凝视又止于凝视,未作努力,最终只能流变。

 

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看着小悠和许念挽着手朝自己走来,也许,那个时候,我已事业有成,也许还是孤身一人,然后看着他们,唇角勾起笑容,像老朋友一样打招呼。

 

我终于发现这些真相。

我决心接受这些真相。

 

而我曾经蹉跎过的那些年,不过是一句念口簧。

本文作者:周婕

Fate has yielded its reward. There"s more to us than meets the eye.The energy never d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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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烊千玺朕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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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17 19: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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