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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梦(五)


  起初,是黑暗。

  黑暗中闪出一点荧光。接着又一点,再一点。光亮开始游弋。

  它们是萤火虫。先是几只,继而聚起一群,最后成百上千的萤虫在黑暗中闪耀着它们的冷光。

  这让和尚想起星辰之河,或是一座星桥,或是一条在黑暗中缠绕萦转的锦带,灿灿生辉,亦幻亦真。

  和尚沿着锦带行走。

  那张信物就握在他手中,纸上溢出的光芒,比萤火更盛。

  他走了片刻,一些明昧不休的萤虫开始陨落,像山茶花一样翩然而坠。

  和尚同它们一起下坠。他发现自己并非自萤火虫间掉落,而是落过银河,那穿越夜空的众神之河。

  他轻轻落在一片孔雀石般盈绿的碎石荒原。

  和尚爬起身,行走在琉璃绿色的平原上。

  在梦中,他足踏高木屐。这种鞋人们在雨季才会穿,好让自己远离泥泞的地面。行走间,木屐渐渐磨损消逝,没过多久,和尚就只得赤足而行。

  片片碎石像无数锋利的小刀,鲜血从他脚上的伤口汩汩而出,在身后留下一串血红的足迹。

  他走过一片怪骨嶙峋的平原,那些非人的尸骨早巳破碎,锋利尖锐。

  他走过一片湿热逼人的沼泽。空中充满咬人的蚊虫,体型之小肉眼难辨。这些飞虫趴上他的皮肤和眼角,叮刺咬噬,留下点点伤痕。片刻之后,苍穹已被满天的蚊蠓染黑。

  纸条辉光更盛,和尚将它高举在身前,继续赶路。

  他最终穿过沼泽,从喉咙里啐出最后一口黑蠓,又将它们从眼角抹净。

  和尚走过一个向他私语的花园。它建议和尚回头,告诉他梦之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还说他应该留在花园里,漫步在它的小径上,闲坐在它的甜水旁。但和尚始终不知道,花园为何能对他说话。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花园,继续前行。

  和尚在两栋比邻的房舍前驻足。

  有两个人正坐在其中一间的缘侧,面对廊下的池塘持杆垂钓。

  “我要找夜梦之君,”和尚喊道,“这条路对吗?”

  “每条路都通向他的疆土,”第一个人问道,“你又怎能走错?”

  第二个人身材丰腴,面带愁容。他一句话也没说。

  和尚向他们展开信物。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许疑虑的话,此刻他已确信自己是在梦中。因为他竟能读懂纸上的字。

  那是些很简单的文字,简单到和尚很奇怪先前怎么会读不懂。

  这些文字书写着一个人,他可以从混沌或虚无中塑造、制造、铸造,将无形无相之物化作幻梦,但离了这幻梦,任何真实都将失去意义。

  第二个人轻哼一声,引来和尚的注意。

  他仿佛是不经意间,指了指一座山峰。

  和尚施礼致谢,向那座山走去。

  他来到山脚下,回头看去,发现胖男人面朝下飘在鱼池中。

  而凶手正从房子的露台上俯瞰着他的尸身。

  和尚走到半山腰,又回头张望。

  房子,连同那人和鱼池,都巳消失。它们方才的所在只剩一片荒冢。

  在他前方,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建筑,与周围的景致浑然一体。

  它是神殿,是城堡,也是住所。它有水瀑和花圃,有彩绘屏风和华美的拱顶。和尚说不清这是一座房舍,还是一百座。他能看到诸多院落、果园和树木;在那些奇异的花圃中,比邻的树木上,春华、秋叶与夏实竟相生长。

  艳丽的鸣鸟在树上歌唱;它们的羽色或红或蓝,美艳鲜活宛若飞翔的花朵。那歌声也同样奇异莫名。

  和尚从没见过这样的所在。

  房前是一道拱门,由金色的木材造就,上面刻着奇禽异兽。

  和尚走到门前,敲响了挂在那里的一面小锣。

  锣鸣无声,但他确信,那些应当知道他在门前的人,已然知晓。

  大门打开,继而变化,一个绚丽多彩的生灵立在他面前。

  这是只怪鸟,头颅如狮,尖牙蛇尾,巨翼蔽天。

  竟是巨大无比的时及乌,神话中的生灵。

  “鸣锣所为何事,”时及鸟说,“你又是何人,为甚打搅我主?”

  “这里真美,”和尚说,“等我醒来,世上再无这般景致,因为它们均非此地。如此想来,更让这宫殿平添几分美色。”

  “我是否真的站在梦之君的宫殿花园里?”他的话语轻柔至极,但却蕴含着对守门者的叱责。

  即便是神话中的生灵,也应晓得礼数。

  “此地正是梦之宫,”时及鸟咆哮道,“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不然我就把你吃了。”

  和尚伸出手,将宾头卢尊者给他的纸片展示在时及鸟面前。

  它绽出光华万千。巨鸟低下头喃喃私语。

  “我没料到,”它说,“我以为你不过是个梦者。”

  和尚发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一棵黑松上俯视着他。

  那是只渡鸦,体型颇大,毛色黑且暗。

  它察觉到和尚的视线,扑愣愣飞扑而下,落在他面前的步道上。

  “跟我来,”渡鸦的声音好似两块岩石在磨擦。

  “你会带我去见梦之君吗?”和尚问。

  “你不会向一首诗发问,不会向一片飘零落叶,或是山颠雾色发问,”渡鸦说,“你又为何要向我发问?”

  房舍像一座迷宫,和尚跟着渡鸦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和奇异肃穆的亭台;走过平静的池塘和峻秀的山石,穿行在屏风隔成的通道中。

  他始终跟着黑乌前行。

  “从你的回话判断,”和尚说,“我猜你是个诗人。”

  “我侍奉夜梦之君,”黑乌说,“听他的差遣。”

  它拍打翅膀,鼓翼而翔,落在一扇同和尚差不多高的屏风上。

  “但你说的也没错。我曾是个诗人,而且像所有诗人一样,我在梦之国逗留得太久。”

  渡鸦让和尚走进一间彩绘屏风隔成的屋子。

  房间的一端有座高台,台子上放了张镶有珠母的木椅。

  这是张完美的座椅,木工古朴,样式离奇。

  和尚知道这一定是梦之君的王座。

  “在这里等着,”渡鸦说完仰首阔步走出房间,就像个傲慢的老侍臣。

  和尚手足无措地站在觐见室,等待着梦之君的驾临。

  在和尚的想象中,梦之君是个老人,有着长长的胡须和指甲,接着他变得好似宾头卢尊者一般,最后又化作半人半龙的妖魔。

  和尚的目光被环绕房间的屏风所吸引。

  只要他注视着屏风,那些彩绘图案就静止不动;但他稍一分神,上面就会变化出前所未见的景象。

  他转开目光,屏风上的生物便会游移。

  传说落幕,新的传说,悄然登场。

  他独自站在觐见室中,看着彩绘屏风。

  不知从何时起,和尚不再是孤身一人,因为梦之君已坐在高台上的王座中。

  和尚深施一礼。

  梦之君的肌肤似以冬月,长发黑如鸦翼,双眸宛若倒映夜空的池水,远星在其中闪耀燃烧。

  他的袍色若夜,诸般火焰和面孔在底纹上浮现又消失。

  他开口说话,声音轻柔如丝,坚韧如丝。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和尚听到一个声音从脑中响起,但你不该来。

  “我擅自登门”和尚说,“只求您救下一只狐狸的性命。她身在尘世,魂迷梦土。倘若您袖手旁观,狐狸迟早命丧此地。”

  也许她,夜梦之君言道,只求迷失梦乡。她所行之事,必有舍己的道理,而这道理你知之甚少。更不消说她是只狐狸。她的性命又与你何干?

  和尚踌躇片刻,开口说道:“佛祖教诲我等,对万生万灵,都要爱要敬。狐狸从没害过我。”

  梦之君上上下下打量着和尚。仅此而已?他不动声色地说。你离弃庙宇,来梦土寻我,只为此事?只因你对万生万灵,都有爱有敬?

  “万物于我皆有责,”和尚说,“既削发为僧,我便已舍弃诸般欲念,隔断尘世羁连。”

  梦之君沉默不语,像是在等待什么。

  和尚低下头说:“但她化作少女时,那肌肤的触感,我始终难以忘怀。这段记忆将伴我走到此生尽头,乃至尽头之后。何况,最难斩断是情丝。”

  我明白,梦之君说。他站起身,走下高台。

  如果把他当作人来看的话,梦之君的身量很高。

  随我来,他说。

  水瀑自宫殿的一面墙壁上倾泻而下。

  两人穿行过去,涓流在他们身上冲刷吹拂,却没打湿分毫。

  水瀑的另一侧有座避暑小筑。梦之君带着和尚向那里走去。

  你的孤狸也来找过我,祈求一件礼物,梦之君说,她对心中的爱恋比你坦诚得多。

  孤狸梦你之梦,与你一道做了前两个梦,又替你梦到最后的结局,用黑匙打开漆匣。

  “她在哪?”和尚说,“我如何带她回去?”

  你为何要带她回去?梦之君说。这非她所愿,对你也没有好处。

  和尚不发一语。

  君王指了指小筑里的桌子。那上面放着一个漆匣,和尚曾在梦中见过。

  钥匙就插在锁孔里。

  她就在这儿。如果你主意已定,就去找她吧。

  和尚俯下身,慢慢打开匣子。盒子张开,张大,张满天地。

  他走了进去,毫不迟疑。


待续~~

本文作者:嘿凹凸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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