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丫鬟
文/张昳尔
1
我叫张小丽，是一个陪嫁丫鬟。
我家小姐是个面黄肌瘦，满脸雀斑的老姑娘。她费尽心思才谋得一桩令她满意婚事，为了这样一个看似体面的终生归宿，她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例如要远嫁，例如月历钱要比普通的大太太少，例如家里要管的活比普通太太要多。
但是她还是克服了这些困难，她谋的只是大老婆这个位置。不过以她的姿色和条件，只能够当一个小妾，然而她是万万不甘心的，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要让所有人都抬起头仰望她。
我家的这个小姐姓钱，家里做点烧饼生意，没有大户人家的老爷愿意娶她当大房，她也不愿意给人家当小妾一辈子低眉顺眼，所以到了这把年纪，才扭扭捏捏地把自己嫁出去。
钱小姐把自己的婚事敲定后，开始置办嫁妆。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加起来勉强能够一个木箱子。“不过再怎么着，还是要有个陪嫁丫鬟啊。”她愤愤地踢了一脚木箱子，家里只有一个粗使下人，一个年纪很大的嬷嬷。
于是她在城门上贴了一张告示，告示上写着，“钱家大小姐，现招一陪嫁丫鬟，待遇从优！”
正巧那天我看到了这张告示，便去钱家找钱大小姐。到了钱家的小土房，有两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等在门外，这时候钱大小姐推门出来，笑盈盈地招呼我们进屋。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间小土房，昏昏暗暗，满地灰尘。我又十分好奇地打量和我一起进来的两个小姑娘，她俩一定也是看了城墙上的公告，想来做陪嫁丫鬟的。
这年头，想当个丫鬟也这么难，更别说当大户人家的丫鬟，在有权有势的人家家里做个最下等的丫鬟，吃的用的也比这小土坯里的大小姐要好很多。
不过我看这长得像豆芽菜似的钱小姐倒挺喜欢我，其实对于找工作这件事，我也不着急，琢磨着我也是个大学生毕业生，混口饭吃应该不难吧。
不出所料，第二天钱大小姐给我打了电话，她说，其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决定要你了，因为第一，你一个大学生决定做陪嫁丫鬟这个工作，说明你的心态很好，第二，你有一个优势，是你妈妈给你的，就是你的这张脸。
其实我挺喜欢这个钱小姐，她对我很温柔，也很耐心地教我做事，一桩一件都很条理分明，平日里待我也像妹妹一样，吃饭的时候也让我和她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她跟我说起过她以前的很多事，例如她二十岁的时候一个人撑起了整个烧饼店，二十五岁订了亲却被抛弃，二十八岁查出了乳腺肿瘤，做了横剖手术，坚持没有全麻，胸部留下难看的疤。
2
钱小姐终于出嫁了，婚礼当天格外风光，场面极大，里里外外都是大老婆过门时应有的阵仗。平日里面容枯黄的老姑娘今日里容光焕发，光一张脸就抹了二两白粉，俊俏的像十八岁的小姑娘。
嫁的这个老爷也姓钱，四十不到，寸头，迎面而来的暴发户气质，大夏天可以坚持一礼拜都不换衣服，永远穿着一件深蓝色POLO衫。这个钱老爷以前娶过老婆，前两年把老婆休了，说是因为不会办事，太没用。
这位前任太太，生了个小公子，叫钱多多，今年七岁，只喜欢玩电脑，平时跟他爹说话的口气就像训孙子一样，“喂！钱斌！还有没有事了，没事我走了！”说完，把米奇小书包往肩上一挥，像个大人一样一摇一摆地走了。
“你看，我姓钱，老爷也姓钱，这真的是天大的缘分啊。”钱小姐挽着我的胳膊对我说。
不过以后我不能叫她钱小姐了，得叫她钱太太，毕竟她为了这个名分，才给钱多多当了后妈。
钱府里的人都不太喜欢这个新太太，他们觉得钱太太长相显老，又太严肃，对谁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过他们都挺喜欢我，常常没事儿就找我聊八卦，也处处为我打抱不平。自从进了钱府以后，我感到一切都挺顺利，以前也不知听谁说的，“大户人家里尽是些勾心斗角的事，稍不留神就一辈子也别想翻身”，我看也不尽然。
钱府里有个丫头叫金荣儿，是被休的太太留下的丫鬟，老爷看她挺有能力，便把她留在了钱家。这个金荣儿长得漂亮，也挺活泼可爱，若是当初跟着被休的太太回了娘家，肯定是颜面无存，前途渺茫。这个小姑娘只比我大一年，跟钱老爷的关系却格外好，有时候没大没小地叫他“老钱老钱”，他从来不生气，反而开心的跟朵花一样。
钱老爷也挺喜欢我，看见我时总是笑眯眯的，鼓励我好好干活，我也对他笑眯眯的，但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3
钱太太很快就有了身孕，老爷十分开心，让金荣儿伺候她。
这下钱太太终于有了底气，对谁都是趾高气昂的样子，其实我觉得，当太太嘛，都要有些趾高气昂的样子，只是这回金荣儿的日子，不会好过咯。
我家这位钱太太，打一进门就讨厌这个金荣儿，看见她跟老钱打情骂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是第一任太太留下的丫鬟，处处刻意刁难，早就想把她赶出钱府，那样心里才落得清净。
有一日，钱太太终于逮到了机会，她往自己的安胎药里下了毒，硬说是金荣儿要毒死她的孩子，在府里疯疯癫癫的闹了半日，折腾地鸡飞狗跳，人尽皆知，干瘦的脸都哭得浮肿了，才吭吭唧唧地挪着步，插着小腰，虚弱地倒在床上了。
我倚着门柱子，看着这出好戏，不由笑出声。
嘿嘿，你看我家小姐，我以为她这辈子就跟干尸一个样呢，没想到今天哭得脸都胖了，这白里透红的，看着可叫人心疼呢 。
第二天金荣儿就走了，背着包袱，包袱里丁零当啷的全是体己，老爷给了她很多钱。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这会儿倒觉得她可怜了，或许她像我一样闷声不吭，不那么出挑，就不会被钱太太赶出去了。
金荣儿走的时候挺开心的，她跟我们说接下来打算去考公务员，你们看啊，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公司，都太难混了。
4
钱太太难产。
本来她就已经算高龄产妇了，怀孕九个月了还是拖着一副干巴巴的身体，所以难产也算正常。
难产那天我就守在钱太太的身旁，一趟接着一趟倒着脸盆里的血水。我看着她干巴巴的脸，流干了血以后更加像一个骷髅，我开始有些难过，其实我跟这位钱太太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一想到她就这么要死了，我竟有一种要当孤儿了的悲怆感。
那天我想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你把什么东西攥的越紧，到头来越容易一场空。你看这位钱太太，她赶走了对她威胁最大的丫头，撕碎了喉咙，流干了鲜血，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钱太太死了，留下一个干瘪瘪的儿子，连啼哭都没有劲儿，好像下一声就要断了气。
其实钱太太就算生儿子的那天没有死，她应该也活不过十年的，她的乳房里还有十几个小肿瘤没有摘干净，摘干净说不定也会复发，复发了说不定就会恶化。所以这世上啊，一切都是有命数的。
5
没过一个月，钱老爷又娶进门一个新太太。
这回老钱想开了，娶了个珠圆玉润的新老婆，白白胖胖的，膀大腰圆，一看就是好养活，绝对不会发生难产这种事。
我臂弯里襁褓着死了亲妈的娃娃，迎接这位新上任的大太太。
“大太太您好，我是这里的大丫鬟，以后您有什么事，都可以召唤我。”
新太太露出亲和的微笑说：“噢，你好，我姓熊，你以后就叫我熊太太好了。”
我心里乐了，熊太太，果然虎背熊腰，人如其名。
“你这手里抱的就是那个差点憋死的小孩吧？”我说，”是啊，熊太太您要不要看看？“她结果我手里的小孩，抱着哄了会儿，还给我，笑嘻嘻地说，”这孩子，瘦的跟柴火似的，一看模样就知道他妈妈呀，肯定是个短命鬼！哈哈哈哈……“
我接过这孩子，捧在臂弯里摇着，看着他可怜的小脸，果然一看就知道有个命苦的娘。
其实这熊太太好不好相处，通过这两句话，我心里就跟明镜一样了，想想被赶走的金荣儿，哪个太太会喜欢前任太太留下的东西？更别说是前任太太留下的人了。我想我大概最终也会和金蓉儿一个结局吧，这高墙深宅里，果然是没有那么好混的。
后来的日子里，这熊太太果然四处刁难我，在钱老爷面前，也总是说我的不是，我多次想要逃离这里，却始终放不下那襁褓中的婴儿。这个可怜的孩子，娘死了，爹也不疼，整个钱府只有我肯照顾他。我也不是一个尽职的奶妈，整整一个月也没有见他长大一寸。
”还是等孩子再长大些吧。“我心里这样想着，等孩子再大些，我就离开这里。
6
有一日，我把孩子哄睡着了，这时熊太太来我屋里找我，她说钱老爷屋里脏了，要我赶紧去打扫打扫。我回头看看孩子睡得正香，一时半会儿用不着我在跟前陪着，赶忙往钱老爷屋子里去了。
钱老爷看见我来了，眯着眼笑笑，”张小丽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啊！“
我嘿嘿笑笑。
”张小丽啊，你来我这里也一年多了吧？“
我弯着腰扫着地，冲他嘿嘿笑笑。
”张小丽啊，我觉得你工作是挺认真的，这点很值得肯定，但是年轻人嘛，要注意运用方式方法啊！“
我说，“什么方法啊？”
钱老爷走过来，搂着我的腰说，“张小丽啊，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懂的，你看，我其实一直在给你机会啊。”
我身子往右一闪，说，“钱老爷，您可别为难我了，我这么笨，也就只能当当丫鬟啦。”
钱老爷狡黠一笑，不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我横抱着往床上一扔，甩了鞋就骑在我身上，我拼命起身想冲出去，钱老爷把我箍得死死的，一只手还死命扒我身上的衣服。
我又气又急，就这么僵持了两分钟，我觉得我快要哭出来了，趁着他想换只手来箍我，我一把推向他，接着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跑出屋外去了。
这个钱老爷，别我一个巴掌打愣了。也是，这么多年，谁敢打他。
这钱府我是待不住了，我边跑回屋边想着，我得带着孩子赶紧离开这了，天黑就走！不，那也来不及了，马上就走！
我就这么混混沌沌地跑回屋里，我清楚的知道我已经什么都来不及想了，也什么都来不及收拾了，只有立刻逃跑才能保住这条命了。
我哆嗦着往摇篮里抱孩子，然而看到孩子的脸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了。
孩子的脸，铁青色的，脖子上两道青紫色的手印，已经没有了喘息。
我脚一软坐在了地上，我不知是谁要这么害我，是谁处心积虑的要将我置于死地，我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我隐隐约约看见熊太太尖叫着冲进来了，紧接着冲进来一大帮人，我还没有来的及数呢，就已经眼前一片漆黑了。
7
再醒来时，我已经在地牢里了。
监狱官见我醒了，对我说有一人在等我。
那人进来，我一看，原来是金蓉儿。
金蓉儿说，“你把钱太太的孩子掐死了？”
我说我没有。
她说，“不是你掐死的，但是这罪也是你的了。”
我说我知道。
她说，“你若是像我一样机灵点，或许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我说，”或许是吧。“
她说，“你明天就要死了，老爷容不下你，太太也容不下你，你只能马上死。”
我说，“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说，“张小丽，如果有来生，你会做什么？还会当一个陪嫁丫鬟么？”
我说，“不了，丫鬟我这辈子是当够了，如果有来生的话……
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就去当个作家吧，好把我的这个故事写下来。”
这个故事的第一句话我都想好了，“我是张小丽，是一个陪嫁丫鬟。”
希望来生还能记得这个故事吧。
张昳尔，片刻网签约作者。
本文作者：张昳尔
一看影子就知道是坏人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