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
江越回来的时候，是凌晨一点，我记得非常清楚。
开门的声音很轻，脚步声也很轻，就连他在我身边躺下时的那一声叹息也是轻的。
我们背对背，向着不同的方向，各怀心事。
叶思纯离婚了，我比江越更早知道。
我和江越认识，是在个潮气濡湿的梅雨天气，小雨淅淅沥沥下得没完没了。
那天，我撑伞从宿舍楼里出来，路过便利店，一个人突然冲到我的伞下，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是一张嬉笑歉意的脸，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我的心突的一跳，这人就是江越。
他不是来搭讪的，他是真的没有伞，他的伞给了他在便利店里偶遇的女神，叶思纯。
这么想，我和江越认识，还是托了叶思纯的福。
叶思纯，人如其名，长发，白裙，纯真懵懂，嘴角带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江越追了叶女神很多年，我在他身边看了很多年，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毅力惊人。
可惜的是，叶女神没有被他这百折不挠的精神感动。两年前，叶女神亲口告诉了他自己要结婚的消息。
江越万念俱灰，打电话给我，说了一晚上的胡话，我心里难受，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一遍一遍的说着毫无用处的安慰话。
变故发生在三天后，江越的好兄弟告知我江越出车祸的消息。当时我在干嘛来着，喔，我在喝水，忽的听到这个消息，我手里的水杯应声落地，整个人就如同置身于寒冰里，
江越出了车祸，瞒着他的父母，没让他们知道，身边没人照顾，他的朋友给他找了个护工，可到底还是有不尽心的地方。
第二天，我辞了职，心急如焚的赶到江越的城市，飞奔到医院，看到江越被绑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躺在病床上，我的眼泪哗的流下来。
我说：“江越，你TM就是个傻逼！傻逼！你知道吗！”
江越看着我，口齿含糊，“为个傻逼哭，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对其他人说我是他的朋友，可是没人会相信一个普通朋友会衣不解带的照顾一个病人。
一天夜里，嘉禾打电话来，劈头盖脸的把我给骂了一顿，骂完后，她叹了口气说：“顾御，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描着熟睡中江越的眉眼，说：“没关系啊，这都是我自愿的。”
我爱了江越很多年，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可是嘉禾却在很早之前，敏锐的察觉出了事情的真相。
江越的身体底子好，两个多月后，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有天医生来查房，年长的医生笑着打趣他：“小伙子，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女朋友能尽心尽力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你出院后要好好感谢她！”
对于这个玩笑，我们谁都没有拆穿。
江越出院后，我觉得我该走了，把他送到家，我说：“江越，我要走了，你别再折腾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父母该怎么办！”
江越拉着我的手，他的手掌温热，他说：“你还怎么回去？”
是啊，我还怎么回去，我已经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打包带了过来，“回去”也不过只是城市与城市间的位移罢了。
所以，那时候，我的情感战胜了我的理智，我决定留下来，和江越一起生活。
我嫌江越的房子太没有人气，拉着他重新漆了墙面，将深灰色的窗帘换成了淡蓝色。我还买了书架和绿萝，还养了一只猫，我是那么热切的想要融进这间房子里。
江越看着我折腾，说：“房子能住人就行了，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
我看了江越一眼，低下头说：“过日子啊，当然要过的称心如意。”
我已经数不清，江越这是第几次翻身，他知道叶女神离婚了，心里又开始悸动不安，所以他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窗外的天空已开始渐渐变白，我一夜维持着侧躺的姿势，身体早已僵硬。
我突然想起，在我照顾江越的那段时间，我借了隔壁病床的一本书，在无聊的时候读给他听，是金庸的《神雕侠侣》。在故事快到结尾的时候，我问江越：“杨过爱的是谁？”
江越答：“郭芙啊，那么明显。”
我又问他：“哪里明显了？”
他说：“郭芙到古墓找郭襄的那段，她射伤了小龙女，后被困火里，是杨过的脚被烧伤，把她毫发未损的救了出来。后来在绝情谷的渔网阵里，杨过丢下了重伤的小龙女和刚生完孩子的郭伯母，他最先去破的是郭芙面前的渔网，这都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是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
我记得我当时笑了，可不是，我心里清楚，杨过爱的一直都是郭芙，他对小龙女更多的应该是恩情不是爱情。而我和江越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局面，江越他，可能喜欢我，却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可我又抱着一点小小的希冀，希望他能爱上我。
太阳照进屋里的时候，江越轻手轻脚的起了床，他离开家后，我坐了起来，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似的，我觉得异常寒冷。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在房间里来来去去转了几圈，摸到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要冷静下来，等江越回来，等江越回来再做决定。
江越回来了，依旧是凌晨一点，烂醉如泥。
我像是个等着最后一口气活命的人，看到江越，那口气终于落会到我的身体里。
我把他扶进房间，脱了他的衣服，擦干净他的身体，盖好被子让他好好睡觉。
把江越收拾好，我拖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个房子里的每一处都有我的东西。
一年过来，我非常成功的融进了这间屋子里。但让我觉得无比遗憾的是，我最终没能融进这间屋子的主人的心里，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到头来，不过还是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我收拾的很慢，最后一件东西装进包里，天已微亮。我蹲在床边，描着江越的眉眼，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幽暗里发出点点光亮。
这是两个月前，江越亲手给我戴上的。那天是我生日，他陪着我在人民广场散步，走着走着他突然拉住我，单膝跪在了我面前，我听到旁边写生的中学生们爆发出来的欢呼声，我手足无措，分不清喜悲。
我说：“江越，你是认真的吗？”
江越说：“当然！”
我说：“好，我愿意！”
我这一生都过得小心翼翼，唯有那天我不计后果，义无反顾。
把戒指从无名指上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我问自己为什么不盲目一点，和江越的婚期将进，什么事忍忍就都过去了。可是我又问自己，如果我真这样做了，那么结了婚以后呢？
我想，我和江越大概会应征那句话——终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拉着行李箱下楼，外面起了浓浓的白雾，我走进白雾里，抹了脸上的泪痕，安慰自己。
人生本就是这样，一场欢聚，一场别离。
本文作者：陆安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