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一卷《错误的喜剧》,想到了一些事。
记得莎翁初到中国时是叫“狭斯丕尔”,一个典型的不中不洋的名字,后经梁启超正式定名为“莎士比亚”。据鲁迅先生所说,这个时空上距离我们十分遥远的脑门光亮的老爷子刚被中国人了解时,并不是十分受待见,一度因谐音缘故被谑称“沙哑的莎士比亚”。之后国人对莎士比亚的看法一度随着苏俄方面走。当苏俄方面称“为艺术而艺术”不好,要打倒莎士比亚时,莎翁在中国也一时冷封;后来苏俄说要“排演原版莎士比亚”时,中国又随之有些“莎士比亚”“莎士比亚”起来。
总而看之,莎翁的中国之路颇有些坎坷,现在看来,似乎是好一些了,毕竟对于莎士比亚这个名字,基本上的人都是知道了的,对之进行研究的人也是多了的。可是当真正问到莎士比亚时,恐怕就有些尴尬了。
有一回在公交上有A君与B君兴致勃勃地在谈论莎士比亚,谈吐之专业,颇有学术渊深之大学者之风范,侃侃而谈,珠玉琳琅。A君还自豪地称,他是去过英国并且亲手摸过莎士比亚公园里朱丽叶铜像的胸的。然而恰是紧接着的一幕,却着实让我大跌眼镜。只听得A君问道:除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还写过什么?B君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掏出手机:我百度一下。
我无法把这件事仅当做是一个可供一乐的笑话,因为它有让人不好意思笑的地方。我想,不管莎士比亚是作为一个剧作家、一个文学代表抑或是一个文化现象,当他横跨洲海,远临中国时,我们,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在一个具有一定知识的大众层面上,没有负责任地对之予以合乎礼节的审视,哪怕是有色的审视也嫌不够。与此同时,却又有不少人能在未曾翻阅过一页的莎士比亚的作品的情况下,仅凭着人云我云的一些只言片语,便能口若悬河,谈论得天昏地暗,弄得好像已深得其中三味一般。这时,倘真有一个略懂的人问破,我想,恐怕双方都要尴尬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表现是不是已经成了一种大众化的跟风现象。不健忘的人应该也还记得曾经在网上出现过声讨鲁迅之类的言语,有人云:《狂人日记》写人吃人,太恶心了,鲁迅先生写这篇小说是很不负责任的,会造成恶劣的影响。于是一时很多人云:是不是应该禁止发行出版鲁迅的一些作品了。乍一看我就很想说了:恶心都恶心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直没人说,反倒这么一下子就冒出这么多的真知灼见的人了?这些瞎嚷嚷的到底有没有看过这本书,哪怕是一页?也还有,当莫言获诺奖的消息传开之后,其作品一时之间是洛阳纸贵。反反复复出现的新闻是,又有哪哪哪的哪位家长购买了一整套的《莫言全集》,要让家里的小孩早些体味一下大师作品的韵味,熏陶些许文学气息。我至今仍觉讶然:诸位家长们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尚在上小学的孩子看了《檀香刑》之后会噩梦缠身?
如此看来,原来在中国,沙哑的不仅仅是莎士比亚,任你是古今中外的谁,都照样能让你变沙哑。有忧患意识的人会担心,如此下去,我们的文化是不是真的要无以为继了。
我没那样的忧患,我天真乐观地认为我们的文化总是能找到出路的,不过,我也想说,如果哪天,你想就莎士比亚谈天说地,请务必保证,你至少看过一部哪怕只是一幕他的戏剧。在没有任何自我认知的情况下,沉默会是更好的选择。否则,莎士比亚对于你我来说,只能是纪念公园里越模越光亮的朱丽叶铜像的胸,只能是沙哑的。
本文作者:青衫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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