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
苏三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肥皂，放回塑料盒里，然后将热水开至最大，因为水压的关系，热水器的某个部位发出了“兹兹”的响声，就像一只剥光皮的猪赤裸着身子被丢进一个装满滚烫开水的锅里，热气蒸腾着上升，烟雾缭绕，在苏三的手指划动下形成一个个弧圈。水流慢慢变粗，新生的热水不断冲击着肩膀和后背的各大穴道。“啊……”舒爽感随着热气爬满全身，苏三经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苏三已经忘了这是连续第几个晚上没有合上眼了，上学时，出现通宵的情况不是和一大帮人出去唱歌聚会，就是一个人到网吧单撸一晚。那时，通常第二天清晨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从没有连续熬夜这么多天，第二天还要九点到公司上班的情况。想想学生时代放纵的自由，如今只能一个人感叹和怀念一下了。
已经连续熬夜了将近一个月，苏三只记得最早开始熬夜的半个多月是因为在某个自由网站上撰文，这个网站很有意思，模块不多，每一个都很有特点，其中一个叫做“词卡”，每天零点整更新三个词，它们通常源自一本书、一个人或者一段历史。这段时间，苏三每天都等到零点，准时刷新网页，对着灰低白字的三个词苦思冥想。有时灵感来得快，看到第一个词时就有了想法，于是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发出轻快的响声；有时思绪很乱，就只能胡乱翻着网页，听歌，静下心后故事就来了。
有时是随笔，有时是故事，有时是生活，有时是臆想，苏三保持着每天一篇的节奏，有时甚至两篇。但不管灵感来得是快是慢，苏三都是到了接近清晨才匆匆闭眼休息一会。一两个小时后，闹钟响起，苏三按掉后迷茫的爬起来洗漱，电脑屏幕上还闪着一段段文字。
每个熬夜之后的白天，苏三到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冲杯咖啡，提提精神。还好还年轻，苏三总是这样安慰自己，除了连续熬夜的头几天会有些不适应，后面开始竟像打了鸡血一般，每晚指针刚过十二点就精神抖擞，而后精力慢慢消退，接近凌晨三点时萎靡不振，但只要熬过半小时又会又好起来。只是这半个小时有些难熬。
又过了一段时间，苏三找到了一个办法轻松地熬过这半个小时——冲热水澡。把热水开到人体能够承受的最高温度，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皮肤，直到每一寸细纹舒张，毛孔舒服的想要呐喊，直到表皮热的发烫，这时蒸汽入体，人便清醒过来，灵魂重新入了窍。到了清晨时再小睡一会，第二天白天反而和打了鸡血一般精神。这让苏三有点兴奋，心想自己的青春又回来了！好像回到大学时连续怒撸一周的时候。
半个多月后，这种鸡血状态开始下降，虽然冲热水澡一样效果好的惊人，只是精神饱满的外表下总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是一种缺失感，就像回光返照，明明要死了，还会爆发出一阵蓬勃的生命力，让别人误以为是有所好转。其实是剩余的生命力都从身体中喷涌而出，流失殆尽。身体像一个摔破的陶瓷罐，变得透明起来，再也锁不住时光的流逝，年华瞬间枯萎。
苏三很害怕这种感觉，每过一天，感觉自己老了一岁。透支生命赢得了时间，却也免不了时间的索取。得与失的平衡。苏三决定恢复原来的习惯，在十二点钟声敲响之前入睡。那天晚上，苏三早早的关了电脑，冲了澡，关了灯，躺上僵硬的木板床，寂静和黑暗瞬间填满了房间。有那么一刻，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四周有空间在扭曲，挤压着身体和大脑。太久没这样安静的躺着了，苏三心想，有点不习惯。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苏三还没有睡着；一点的钟声敲响，苏三睁着眼，对着天花板发呆；两点时，窗外有辆汽车呼啸而过，似乎不只一辆，互相追逐，车灯不时地透过窗帘打进房间，一阵又一阵的光影明灭；三点了，还是没有一丝入睡的欲望，身体已经疲惫不堪，苏三翻来覆去觉得难受，脸上好像涂了一层层厚厚的半凝固物，用手一摸，满是油汗，于是爬起床拿了毛巾走进浴室。既然睡不着，就冲个热水澡吧。
再次躺下时，已将近四点。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声响，像争吵，也像谁在压低声音说话，不懂为什么，苏三一直反感别人压低声音说话，压低声音时口齿唇相互摩擦发出奇怪的“嘶嘶”声，刺耳无比，像在密谋什么一样。他知道今晚再也睡不着了，坐起抽了根烟后，侧着身子倚靠在被子上看着窗外，等天亮。
接下去的每个晚上，苏三都是这么过来的。早早躺下，听过一个个整点钟声，满脸油汗，热水澡，抽根烟等天亮。他已经可以准确的判定自己，失眠了。但他还是努力安慰自己，以前也失眠过，最多两三周的时间就会好，没关系。只是半夜里脸上越来越多的油汗让苏三实在难以忍受，到了后面这几天跟打上一层蜡似的。苏三每次爬起来冲热水澡时都用肥皂一层层的涂抹在上面，再用滚烫的热水用力搓洗，通常要洗三四遍后，苏三才能满意的晃晃头。脸洗净的感觉真好。
苏三再次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肥皂。最近感觉皮肤越来越滑了，就连手掌心的纹路也慢慢变淡，虽然皮肤变好是好事，但肥皂总是抓不牢，一直掉到地上。这是今天第八次洗脸，苏三侧耳听了听客厅里的大钟摆，今天洗的有些久了，怕是要来不及。
果然，才刚这么想，外边就有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苏三，快一点，今天要迟了。”
苏三应和了一声，关上水闸，挂好喷头，直接出了浴室，朝外边走去。经过卧室时，苏三习惯性的伸头一瞥。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四肢僵硬，脸上厚厚的油层，像是打上了蜡，全身皮肤干瘪泛白，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明显是死了很久的样子。
苏三看了一眼尸体，径直穿过大门，抬头看了看。天尚未明，可以慢悠悠的回去了。房间里，尸体旁的电脑屏幕上闪着一段段文字，其中最大的二个字分明写着——【熬夜】。
这时如果你仔细听，一定能听到远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低喃：
不要熬夜，不要熬夜。
后记：这个点还在看故事的童鞋赶紧睡吧，别熬夜啦。
（摄影：Living in Super Block ; Sam Chadwick ; Via Douban.）
苏自由，策划与新媒体工作者。正在努力成为一个对生活专注的人。新浪微博：@鲸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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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苏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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