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城的天气依旧很热,即使在十月,这种天气依然在城市中大行其道,并且忽冷忽热,让人摸不着头脑。刚刚还是骄阳似火,一会儿便又微风习习。即使阳光被遮蔽,热气依然可以萦绕在街道上,伴随着地表的漫反射,透入每个人的内衣与毛孔,再将积攒的汗液统统蒸发掉。残留的那些,便粘附在皮肤上,如长期未洗的头发一样油光可鉴。
在这样的天气中选择出门简直就同傻瓜一般。更何况是在熙熙攘攘的喜春大道上。尽管两边商场林立,但太阳却不偏不倚地直射在中间的这条步行街上,仿佛是阳光与商家合谋,把顾客统统赶进店,不让他们出来。而我却选择了在大道上走着。不是不怕被晒黑,而是我急于寻觅有我中意的衣服的那家店。可能是好久不来的缘故,店面大都已整改过,并且不止一次。尽管商场频繁搬家,门面也都极尽粉饰之能。可商标未变,依然是那几家熟识的名牌,总之大体还是老样子。而此刻我的“购物徘徊症”却发作了,在几家店门前来回游走。若不是阳光如此灼热,我说不定会待上几十分钟。无奈,为了不让太阳暴晒,我只好先进了离我最近的一家“林马”店。
“您好,我们冬装新款上市,每件7.5折!”一位女店员微笑引导我进来。
“哦,我只看衬衫”,我对她说。店内促销的几乎都是冬装。准确的说是毛衣和薄冬衣。10月已接近深秋,可商家却已经开始促销冬装了,并且全然不顾这样的天气。而对于秋装,他们只是部分打折。而在秋装中,衬衫又恰恰不在打折之列,让我对此无可奈何。我拿起一件黑白格衬衫,用手摸了摸衣领了袖子,又重新放回衣架。而这时,引导我进来的那位女店员又跟了过来,继续向我推荐着冬装。在服装店里,我向来对店员们的殷勤服务“敬而远之”。我走到哪儿他们都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你。不停地问你喜欢的样式、向你推荐、总让你试穿。而当你觉得衣服不好或不搭时,他们还会自圆其说。并对你的外表与身材大加恭维一番,搞不好还会和你“称兄道弟”之类的。当然,对于店员来说这都是他们的“分内之事”,也是应尽的职责。我无意讽刺他们的服务态度,而是对他们的这种敬业精神十分敬佩。可能是我有些反应过度,面对这样的热情服务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试了、穿了、挑了一件又一件,最后又说不买。会让人家空欢喜、白忙活。不过他们可不这么认为,因为这样的顾客见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工作照做,工资照拿。每个人各司其职,做好工作就行了,还多想什么呢?
我整整绕了卖场一圈,原本跟着我的那位女店员似乎有些不耐烦,倚在柜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卖场的顾客陆续进出。但她的眼影却格外醒目,虽然面无表情,但那淡蓝色的眼影却让她的整个面容散发出一种浓艳的美丽。她看着走进来的顾客,时不时上前帮他们推荐、挑选,不一会儿便又回到柜台。依然以面无表情的方式看着周围的顾客,尽管她并不是店长。
“我要这件”,我对她说。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那件黑白格衬衫。她立刻走过来看尺码,对我打量了一下之后,为我挑了一件175码的,并微笑着指向试衣间的方向。我便拿起衣服向试衣间走去。其实对于我来说,试衣间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因为我看上的衣服,通常是买了之后穿着就走,因为试衣间总是人满为患。当然,这次也不例外。我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午后两点。我不想再在这儿继续等下去,这么热的天,谁愿意在这儿耗时间呢?我叹了口气,往试衣去的走廊里又看了看,依然紧闭着一排门,只有一间是半开着的,可以确认里面没人。我便直接走了进去。
推开门,里面只有一件很旧的皮衣被扔在凳子上,耷拉着整条袖子。衣服的味道让我有种立马冲出来换口气的冲动。可是看着外面走向这边的顾客,我便只好将就着进去。我带上了门,匆匆脱下外衣,想要“速战速决”,连锁也顾不得上了。可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还未等我开门,便见到一名黑衣男子使劲地推门而入,眼睛狠狠地盯着我,然后又把目光转向凳子上的衣服,大喘着粗气。
我以为他是来拿衣服的,便准备出门。却被他一手狠狠按在了试衣间的墙上。我本能地去反抗,使劲扳开他的手,可他的手却掐得更紧,又用一只脚使劲堵住了门。我拼了命似地扳开了他的手,却又被他再次推到墙上,他用身体倚住我,怕我会逃跑似的。接着,他快速地拿起那件衣服,掏遍了每一个口袋,可全都是空的。我当时只想到了诈骗,觉得这件衣服像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我使劲挤开他,想要去开门,可他的“锁喉功”再次把我按在后面。我无力反抗,却情不自禁地喊起了“救命”。我的双手紧紧地扒着门缝,可他再次用他的身体一挤,又把我抓住狠狠地按在墙上。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我,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交出来”。
我有些茫然无措,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看着眼前的这个黑衣人,我越来越相信自己像是掉入了不法之徒的圈套。但我依然用同样的语气淡淡地对他说道:“交什么?我没有……”同时我的双手也握住了他的手臂,使劲地向外扳着。可他却因此而掐得更紧,直接锁住了我的脖子,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可他却仍旧说着:
“快点,交出来!”
“我没有,你拿出证据来!”我反驳道。
“少废话,乖乖交出来!我不叫警察,留你条活路怎么样?”
听到这儿,我觉得既可笑又可气。难道他威胁不成就用警察来吓唬我么?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几声议论,人们一定是在猜测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好啊,你叫啊,你快叫警察啊!”我大声地冲他喊着。可他却不为所动,反倒激怒了他,他突然张大嘴巴,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大声地冲我吼着:
“交出来!”
门外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里面干啥子!开门!都出来!”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喊道。
“我双手突然用力推开他,使劲地扒开一道门缝,可不到一秒钟,就再次被他堵住。而我的指尖却被结结实实地夹在了门中。
“别想跑!”他怒气冲冲地说。他把手移开我的上身,开始发了疯似的翻动、撕扯我的裤兜。钱包,钥匙,手机被他一并拽了出来。
尽管我的良心告诉我我是没有偷的,但是并不能因为“清者自清”就任由他恣意妄为对我搜身。不管他是真丢了钱包还是故意设套,他都没有任何权利这样做。我紧紧地抓扯着被他拽出来的钥匙和钱包,大声地冲他喊叫着。可他却用更大、更为歇斯底里的声音冲我大吼着这两声嘶吼让门外的那个男人也一起加入了这场愤怒的狂欢。只有顾客是最享受的,他们既不劝架,也不报警,在一旁认真地履行着他们看客的职责。而这个时候门已经被外面的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用蛮力推开,那个人正是店长。他怒目注视着我们,可我们彼此的嘶吼却并未结束。
“还有什么,快拿出来!”黑衣男厉声问道。
“你搜啊!你今天要是能在这钱包和手机里找出一件是你的东西,我立马让警察把我带走,怎么样?”
他拿着钱包,有些迟疑地打开看了看。又望着地板看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你确信你没拿我东西?”
“你搜啊,你他妈的随便搜啊!愤怒中的我竟一时飙出了脏话。我把我的衣服还有那件未换上的衣服一齐狠狠地甩在他脸上。又夺过钥匙、手机、钱包,再次朝他身上狠狠地砸去。
他没有作声,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板,又瞟了瞟凳子。然后慢慢地从靠近凳子的一个阴暗角落里拿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钱包,又冲我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原来你把它藏这儿了啊!”他说着打开了钱包,胡乱地翻了几张钞票,又放回了兜里。
“谁放那儿了?你诬赖人!我没有偷就是没有偷!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身子,像精神病发作一般把他摁在门上。
“别吵了,你们再闹我叫警察了!”店长生气地说道。
“你叫啊,叫警察过来!我没有偷就是没有偷!”我冲出试衣间扯着嗓子冲店长吼道。
黑衣男也紧跟着出来,再次按着我的肩膀。只是这一次比刚才的行为“温柔”了不少。他低着头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对不起……”黑衣男不住地弯腰道歉。
“你们到底咋个回事!”店长怒吼道。
“没事了没事了。他交出来了,我原谅他了,别叫警察了啊。”黑衣男快步走近店长,用手搭着他的肩膀低声地说着。
我的精神还未从刚才的风波中平静下来,却又隐约听到他对店长说出的这些话。我紧紧地攥着拳头,一时怒火中烧,便冲上前去想要暴揍那个黑衣男。哪知我还未动手,店长便抢先一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狠狠推了我一把,附带一记响亮的耳光。
“最见不得这种人!赶紧滚!”店长那张肥硕的脸突然涨的通红,眼睛怒视着我。他放下了拿在耳边的手机,使劲揣进了衣兜,迈着将军步走出了试衣区。
我被这一巴掌打得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坐倒在了试衣区。我抬头看着旁边那一个个被吓傻的顾客,都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此时的黑衣男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会儿看看店长,一会儿又看看我。迟疑了一会儿后,他迅速把我拉起来往店外走,又拿起我掉在地上的外套,一边走一边仔细地拍打着灰尘。
我挣脱他拉扯我的手,起身去找那位店长。站在柜台的那几名店员纷纷避而远之,站在了顾客的旁边,仿佛是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我大声冲他吼道。
“打你怎么了!谁让你在这儿闹事,滚!”店长毫不示弱,像个正义战士似的对我予以顽强地回击,他瞪了我一眼,再次迈着将军步走开。
“今天都别走!让警察过来!”我转身指着黑衣男,店长也停下了脚步。
“我拿出手机拨着号码,却被黑衣男抢先按住了我的手。又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我的胳膊,说道:
“好了好了,你别跟他计较,真对不起,快走吧!”
“你少在这装好人,我不走!”
我再次想要挣开他的手,可他却依然使出在试衣间里按住我的那股劲儿把我往外使劲地拖。
“赶紧滚!”店长再次朝我咆哮着。而这个时候整个店里的顾客全都跑过来凑热闹,连试衣间里的人也不例外。有的甚至一边看一边换衣服,是不是再在货架上挑两件。而店员则依然坚定地与顾客站在一边,全然不理怒气冲冲的店长。店外的人们见到此情此景,也都纷纷驻足停留。
黑衣男几乎使出他最后的力气把我往外拖动着,而我也用我全身的力气与他做着拼死抵抗。他的左手依然攥着我拿手机的那只手。而我在抵抗的同时也发疯似地用脚使劲地踹着他。可他这次却并没有被我的行为所激怒,相反,却一直用道歉和拖拽来“安慰”我。
“你们怎么回事,都松手!”店外走进来几个民警,指着我和黑衣男子问道。警察的到来吸引了更多的人。“林马”服装店此时成了一间名符其实的剧院。人们纷纷驻足观看,看这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稍后会发生怎样的剧情。有的人挤不进去,就干脆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朝里张望,也顾不得日光暴晒了。
看到警察,我自然松了一口气,心气彷佛更足了一些。我开始想象一会儿警察会如何判断。说不定还会把我们俩一同带回派出所盘问,那个时候理亏的定然是他,我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吐出这一口恶气。我看了看警察,又瞪着黑衣男,淡淡地对他说道:
“你先说,你不是要叫警察么?”
黑衣男有些不知所措,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警察,又看看店长。店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警察了后面。他眼睛盯着黑衣男,一言不发。
黑衣男有些发怔,并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捡起刚才在一起扭打时再次被他扯掉的那件外套。他捡起外套的动作极为缓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不停地拍打着灰尘,不愿抬头。
“到底怎么回事?他不说你说,快点!”
我原本想让他先说,这样他只要开了口便会陷入被动。况且他本身就理亏,如果他仍是诽谤我的话,那么他也不会占到便宜。可他的迟疑却让警察等的不耐烦,便只好问我了。我想了想,就算我先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于是便大声对警察说道:
“他在试衣间诬陷我抢他钱包,还打了我一顿!”我对警察说。
“还有他!”我又指向了店长接着说道:
“我出门之后,他就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一巴掌!”
“那刚才又是怎么回事?”警察接着问。
“我说我要叫警察来,他就想把我快点拉走,不让我叫警察!还有,他刚才还给店长说……”
“行了,知道了。”警察打断了我的话,又转向黑衣男:
“你说,怎么回事?”
黑衣男再次犹豫了一下,他拿起我的外套,振振有词地说:
“他在试衣间偷我钱包,还死不承认。我把他拖出来要叫警察,可他就是不让报警,还打人,你们也都看到了!”
天哪,我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警察刚才目睹的情形的确是我在狠狠地踢他。原以为他会怕警察,可他却突然底气十足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让我更是忍无可忍。可更让我惊讶的还不只是这些,他竟从我的外套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让我的精神几乎崩溃。
他掏出了一支脏兮兮的钱包,正是他捡到的那只。
“我的钱包在他口袋里,我的东西全在这里。”黑衣男不紧不慢地说。
我突然明白了他刚才故意不说话的用意,他在捡我外套的时候一定是做了些什么。可当时警察正同我说话,似乎没有人注意他。这么一来,他倒占了上风。
我攥着拳头,狠狠地盯着他。可他却没有看着我,而是与警察继续交流着。我真想冲上去把他暴打一顿,可这个时候分明是我陷入了被动。我看着警察,似乎在担心警察会做出一个有利于他的判断,或是以不了了之而收场。这样的话,胜者依然是他。我难道真的要这样忍辱受屈么?警察看了看店长,镇定地说道:
“把试衣间录像调出来!”
我对警察的这句话感到哭笑不得,哪有试衣间会有摄像头的?整个试衣区都没有。也就是说,警察只会看到我与黑衣男扭打时的情景,跟他们到来时看到的几乎无异!
录像打开了,的确和我想的一样。如果录像有声音或许还能帮到我。可录像中的一切都是我发疯踢打黑衣男的镜头。只是在录像最后,黑衣男的动作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你翻衣服做啥子?”警察问。
“我找找我的钱包在不在这里。”黑衣男答道。
我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双手使劲抓住黑衣男的领口,使劲地扯动着,对他大吼道:
“我没有偷!你诬蔑人!你怎么不找警察验钱包上的指纹啊!你说啊!”
黑衣男丝毫没有反抗,而是直直地望着警察,一句话不说。
“松手,别打了!”警察大吼道。
我松开了手,眼睛怒视着黑衣男。可眼泪却十分不争气地淌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刚才已经原谅他了,东西没丢就行。”黑衣男拍了拍警察的胳膊慢慢地说着。可我的怒火却被湮灭在了泪水中。我靠在了旁边的墙上坐倒了下来,低着头任由泪水汹涌地淌着。
“行了,你们双方各有责任,谁也不准动手!你们都快点走,再动手就把你们都带回去!”
警察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从我和黑衣男的身边慢慢地走过。店外,阳光开始斜射大地。喜春大道的一半都是建筑的阴影。黑衣男匆匆地跑出了店外,店长转身走进了里面的一间仓库,似乎忘了我还坐在门口。而那位浓妆艳抹的女店员缓缓直起靠在柜台上的身子,慢慢地整理着衣架。而店内的顾客继续着他们因这件事而中断的动作。有的继续走进试衣间,有的继续挑着衣服,还有的则瞟了我一眼之后走出了店外。
我慢慢站起身,抬起脚向外走去。看着黑衣男和警察都湮没在了茫茫的人群中。我回头望着店内,店员们仍像往常一样为顾客悉心地服务着,只是在服务过程中与顾客多了几次交谈。
那位女店员向外瞥了一眼,她那微蹙的眉头让她的眼影变得更为俗艳。她转身回到了柜台,继续像刚才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店内熙熙攘攘的顾客。
阳光悄悄地照进了店内,那件黑白格衬衫上飘荡着一团灰尘。
本文作者:翡冷翠
所谓旅行,不过是把心放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任由它剧烈地跳动,并让这跳动的频率带动你的身体,不知疲倦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