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实无华,唯病者妄执……"
在她的梦境里,总有这么一段呢喃。在将醒未醒的时间,伴着一股镇定人心的安息香。
可她从未明白是谁说的这么一句不明白意思的话语。只知道,睁开眼时,青衿少年总会温柔笑着,端着方盘进入屋内。盘上有一盏小金杯,安了一柱香,香灰渐长随着步伐落于底下铺平的土;盘上还有一只白瓷碟,不过就一掌大小,里边装有她最爱的果子。
少年将方盘搁在炕边柜上,替她沏碗凉茶。她爱喝凉茶,尽管少年曾劝过伤身,她仍爱喝。她说,清早喝凉茶才精神,要是喝暖了胃,倒头又睡下了。
久了,少年便由着她来。
少年会自妆奁里取出篦子,替她篦头顺发,然后出到院中砍柴,院子里的柴早够好些天使用,但少年总不放心。待她打点妥当,跨出门时少年已经倚柴读书,木柴被他堆栈整齐,恰好是她伸手能构着的高度。
她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不禁微笑。
"小哥哥别看了,可不是要上京赶考,莫耽误了时辰。"
转至少年面前,噗哧一笑,那竟是砍柴砍得灰头土脸,又忘了打理。探出一张绣帕,替少年抹净,刻意胡推乱揉,兀自念叨着。
"如此便要去哪?且让人笑话了。"
少年笑笑,捉住她的手。
"竟是焦急着要我走?得,也得有个代价。这帕子我便收下罢。"
夺了绣帕收入竹篓,却未放开那只暖嫩小腕。
"冬日之前我必定回来,可别跑丢了,我的小狐狸。"
她笑开,环住少年脖颈蹭着,身上轻裘惹得少年略略发痒。
他终是背起竹篓离去,在她眼中成了一袭青衫剪影。
他几度回头挥手说:"冬日之前我必定回来。"
夜里,她又梦见那沉着不变的呢喃。
"空实无华,唯病者妄执……"
似乎总还有话,她却总是醒了。
睁开眼,青衿少年正温柔笑着,端着方盘进入屋内。香袅袅,白瓷碟上有她爱的果子。少年替她沏碗凉茶,坐在炕沿上给她篦头顺发,然后出去砍柴。
"小哥哥别看了,可不是要上京赶考,莫耽误了时辰。"
出来时少年正灰头土脸看书,她便取出绣帕替少年抹净。
他背起竹篓离去,在她眼中成了一袭青衫剪影。
"冬日之前我必定回来,可别跑丢了,我的小狐狸。"
他几度回头挥手。
烛灯摇曳,梦里声音沧桑。
"空实无华,唯病者妄执……"
睁眼,青衿少年温柔笑着进入屋内。香冉冉、白瓷碟、凉茶。他坐在炕沿替她篦头顺发。
她打点好出来,替刚砍了柴的他擦拭脏脸。他握着她手腕、她蹭着他脖颈。
他终是离去成一抹剪影。
他说,冬日之前,必定回来……
落梦。
她只记得那一天,她站在林子里对天大喊。
声如嚎叫,成了满山狐鸣。
——请把他还给我!
彼时雪漫,她早已在小屋里等得慌,少年承诺过,冬日之前回来,可冬日以来,却不见少年。
意兴阑珊地倚在门廊,她已经看了六十一个夕阳,直到四周都已暗下,她才缓步入屋。小屋被打理整洁,她心道,少年只是有事耽搁了。
那一夜睡得格外不安稳,等她熬得不住,豁然起身,清晨一点萤蓝在雪地散成晕光,她竟嗅到了一丝腥腻。
脸色一变,裸足奔出,雪沁在脚上未觉冰冷,小树枝扎入肌肤,印了点点血迹,丝毫无感。她只是迷乱地朝某个方向冲去。
剎然驻足,风似来不及煞车,顺势带起她的裘袄与长发。林里小小空地,有个人倒在雪中,一袭青衣。
如此洁净。
可身下,却开出一朵殷红,正不断盛放。
她一阵踉跄,蹒跚到那人身旁跪下。捧过脸,却不是那人是谁?
心中惨恻,一滴泪落。
少年的脸冰冷俊朗,就像她印象里,最初最初的模样。她记得睁开眼,少年正看着自己,一看见她清醒,面无表情的脸立即展露温柔的笑。可现在他不笑了。
……你、你不是都会对我笑吗?
她眨眼,落下一串串水珠。
"把他……把他还给我……"
呢喃,然后霍地站起,仰天长啸。
"请把他还给我!"
许是惊扰了山兽,竟回得阵阵嚎声。待她悲鸣后,心下无力,软倒在少年身旁,她枕在少年腰际兀自垂泪。四周开始传来沙沙作响,似有走兽聚集,她警觉地抱紧少年,深怕有什么伤害到了他。只在抱起的那几下晃动,一个东西自少年手中掉落,她疑惑地拾来,却是一个木雕偶,一只小小狐狸。
她一愣,才察觉到竹篓早已不见,周边全是凌乱足迹。推敲来约莫是遇上了山贼强盗,可如此守着木偶,难道……尚未想得,只见几道黑影扑来,她便昏厥了去。
梦中浮沉,她又闻到了安息香,朦胧中还有着敲击声,一下一下,节奏不快不慢,力道均等稳定。
视线渐朗,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红柱暖墙房内,正蜷缩于软垫之上。
安息香的味道浓郁了些,她侧过头,看见一老者手执念珠,敲着木鱼。
"空实无华,病者妄执。由妄执政,非唯惑此虚空自性,亦复迷彼实华生处……"
听僧人如此念,她不禁呆然,这岂不是她每晚都要听见的话语么。
"醒啦?"
注意到动静,老僧笑着放下木鱼棒,倒了一碗水,起身向她而来。
她才发觉,这人竟是如此高大。
醒?我不是在作梦吗?
这样想着,却见老僧呵呵,彷佛听得见。
"先喝碗水吧。"
依言凑近了碗,可水面却出现一只幼小狐狸细长的脸,橘棕色短毛浓密,尖尖双耳因惊讶而动呀动的。
她睁大眼睛,脸贴了上去想看仔细,鼻头在水面碰出了圈圈涟漪。
涟漪底下,是一幅冰雪仙境。
大冬天里,一群狐狸在森林里奔驰,后头有着猎户追捕,眨眼间同伴们一一倒地,就剩着几只被猎户们包围。
他们说,只要白的与黑的,普通毛色或是色泽不纯都没有价值。于是又一眨眼,只剩年幼的橘棕色狐狸缩在一旁,看着人类收拾走同伴尸体,看他们将要离去,小狐狸卯足全力扑跳上,张口就咬,那人惨叫,猛地一挥将他甩出,撞上了树,弯刀提起便要砍,却有只手拦下。
"得了,饶牠一只幼兽,何必出气。你可杀了多少牠伙伴,计较呢。走罢,还等着扒狐狸皮呢。"
粗声粗气地骂了几下,又踹上一脚,那群猎户总算是乐呵离去。
画面再一转,是个少年背着竹篓经过。他看见树下受伤昏厥的狐狸,焦心地脱下袄子裹好,放入竹篓。他将小狐狸带回家去养伤,直牠伤势渐好,又赶着牠走。
"你可不能跟人类相熟了,很多人类为了生存得杀了你们。我也总不能养你一辈子,过阵子,就要上京赶考了。回去找你同伴吧!"
小狐狸不肯走,少年索性关门不理。隔日清早,狐狸果然不在了。
少年像往日般背着竹篓出门,可等到回家时,却见那炕上蜷缩着一个姑娘,长发流泄,裹着橘棕色的狐裘。他愣愣地走上前去,不知是哪来的姑娘。
"喂,醒醒。"
推了推,那姑娘缓缓睁开眼。一双色泽殊异的眼竟是无比孰悉,于是少年温柔笑了。
本文作者:NJ雪蝶
【愿像雪一样覆盖住我所不喜欢的一切,愿像蝶一般飞往那我所向往的心世界。】新浪@雪蝶Blanc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