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男
马桶男这个称号他并不讨厌，虽然一开始在学校老是被嘲笑，但毕业出了校门，这样叫他的人也就散了，偶尔在聊天里听到还有点安慰。
这个称号来自他大一看过的一部电影——《猜火车》，刚好也是跟几个朋友一块看的。电影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却只留下一个场景，就是男主钻进马桶，进入水底世界那段。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感觉那是他想象中的世界。看完他就不停地跟朋友说那个场景，他们都说有点恶心，那个苏格兰最烂厕所太恶心了。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不理解。之后遇到新朋友都会问他看过《猜火车》没有，不管看没看过就会紧接着问那个马桶的事。从那以后他就得到了马桶男的称号。
他并不喜欢马桶本身，至少是别人眼里的马桶，那个承载肮脏的容器入口。但同时也可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每当他说给其他人听时，都会被一种鄙夷的眼光注视着，神经不正常才会这么想吧。他清楚连自己都没法说服的话，怎么去说服其他人呢。他曾几次跪在马桶旁，注视着下面的一潭清水，他很犹豫，他接受的理科教育正在警告他，下面只有下水管道，蔓延狭长无穷尽的黑暗，但嘴里又回味起看到那段电影的味道，好像他也曾像男主那样进去过，那个马桶下的世界，那缕阳光和扶摇而上的气泡。
对了，男主是去找东西的，而他没有什么想找的东西，在马桶里能有什么，他不知道，那怎么去找。
有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意识开始模糊，而马桶却渐渐清晰浮现出来，勾着他直接拖到厕所，回到那个熟悉的位置。现在总算一片空白了，什么心思都没有，一切都开始下沉，头最沉，把身体都沉了进去。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水下世界，水底什么都没有，只有玻璃镜面一般的东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鱼缸，而是眼球，在谁的眼睛里，他想。生存的本能让他不得不憋住呼吸，这让很是生气，也许这里并不欢迎他，想把他杀死，没有出去的地方。上面有几缕不断变幻的霞光，就像彩虹一样再怎么朝它挣扎都没法触碰。那些光似乎也在水里，像水一样游荡。
他决定放弃肺里的呼吸，想着让整个身体开始呼吸，融入到水里。心跳平静了下来，不再急促地往全身各处运输少之又少的氧气，因为整个身体的表面都在被水挤压着，把氧气灌了进来。他从未感觉到这种平静，他喜欢在水里安详的感觉，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在平时他只能享受一小段时间，而这次，他好像被允许永远地呆在这里。整个世界都从大脑中飞速闪过消失掉，就此遗忘。
却在这时，他想起了要找的东西，一个一直藏在他噩梦角落里的东西，各种噩梦里都有，他现在才知道。他平时总也不会想起这种东西的存在，直到现在它才从角落里冲刷了出来。
然后他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厕所里，浑身湿透。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去了趟马桶下面的世界，虽然朋友肯定会说他又在做梦了，他还是忍不住跟人描述那个世界，一遍又一遍。
这下他彻底地变成了马桶男。
然后他痴迷地研究起马桶来，作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工程师，他急迫地想找寻进入那个世界的入口，把马桶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粉碎了好几个马桶，研究了所有有关马桶的灵异事件，找了《猜火车》导演的各种访谈搜寻蛛丝马迹，他确信那个导演也进去过。他不想通过喝醉才能进入，只是为了安慰自己在那之后曾尝试了好几次喝醉都无济于事，只留下酒精残留的晕痛。
无奈之下，他去寻求他的精神病医生的帮助。医生是他之前被家人强制要求去看的，他把他所经历的一切、想到的一切都坦然跟他说，并在最后加了一句，你知道我并没有精神病吧。
医生想了想说，你很幸运，欢迎加入组织。
马桶男愣了，开始听医生娓娓道来。原来那个奇怪的世界是一直存在于马桶下面的，不是下水道的扩展，更像是跟马桶重叠的异次元空间，只不过一般人在一般的状态下都进入不了。目前全世界已经有少数人进入过那个世界，当然大部分被当做精神病患者，一小部分闭上强烈分享欲望的嘴巴做了心理医生。他们成立了神秘的马桶组织，不断接纳新的成员。更重要的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我们已经知道怎么清醒地进入那个世界了。通过特定的工具包，把普通的马桶改造下就可以了，说是说改造，其实只是把那个入口稍微撬开一点，当然只有进去过的人才能进入，而且是在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为了保密，从这个贪婪的世界中保护那个世界的存在，入口很关键。
然后他跟他演示了工具包的操作，鉴于他的工程师身份，他可以负责技术部分的维修。
迫不及待地，他再次沉进了马桶里，久违的兴奋和快感迅速被扑灭，他又回到了梦寐以求的那种平静状态。感觉熬过了很漫长的黑暗岁月后，重新沐浴在阳光中。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想起手中的石头，一块毫不起眼的磨得光滑的石头。医生告诉他，为了避免彻底迷失在那个世界，你需要时刻握着这块小石头，当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心里想着让它发光。说这句话的时候医生紧盯着他的双眼，很清楚他心里想的，能永远呆在那，谁会想着回来。
然后他发现所在的这个空间跟上一次并不是一样的，光不一样，它们游荡的频率不一样，连水的感觉也稍微有点不同。他才想起他是在医生家里的马桶里进来的。然后他开始游动，并不算是游，手脚只是象征性地摆动，只凭感觉就能前进，水不会阻挡你反而会推着你走，只是手脚不动总感觉不太对劲就装作在游泳的样子。在这过程中，光在不断变幻，水在不断搅动，他猜自己正在一个个马桶里游走着，偶尔他会看到一两个石头悬浮在水中游走，就像他的石头一样。
过了一会，他感觉周围很熟悉，看着石头，他犹豫了一会。石头亮了，他回过神来又躺在了厕所地板上，自己的家里。
一切又变得正常起来，平淡乏味的生活依然继续，只不过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经常无所事事地关上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对马桶里的世界上瘾，是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眷恋吗，他看着手里的石头，不想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问题。
有时候他会去拜访其他成员，虽然没打招呼就出现在别人家的厕所不是件很礼貌的事。却是件很方便的事。他可以通过马桶环游世界，虽然不懂外语只能通过手势来沟通，他只是跑去跟别人面对面笑一会就很满足了。尽管偶尔也会有尴尬的时候。
偶尔也会有人来拜访他，在那个世界待过的人，彼此之间话不会多，一切都曾溶于水中。所以微笑就是最丰富的表达和沟通。他们乐此不疲。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那样微笑。
一个成员的马桶不知什么原因堵住了，那个人慌了，不知所措，那是他每周固定要进去的时间，他保持了很久的习惯，一直以来生活中最美好的期待，就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他在房子里疯狂地搜寻各种器具企图拯救他那脆弱不堪的灵魂。他的妻子怒得不行，知道他的精神病又发作了，厕所惨不忍睹，他狰狞地趴坐在马桶边上喘息。她已经无法继续忍受了，拿起手机叫来马桶维修工要把马桶拆掉。
而此时，马桶男也被告知，有个成员的马桶出现了问题，让他前去维修一下。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维修，但对于当时的现状还是历历在目，他害怕有一天也变成那样，所以他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的马桶，再看一会手中的石头。
带上工具包，他再次钻进马桶，很快找到了那个马桶所在的空间。而他没有意料到的是，地震发生了，那些游荡的光瞬间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水也静止了，一切都静止了，或者说死寂了。他慌了，所有的感知都被洪水冲到了无尽的深渊。他想起手中的石头，集中全部的绝望让它发光，一下子把周围照得光亮，荒芜的光亮。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光很快被暗寂杀死了，石头也死了。
马桶维修工费了一会功夫把马桶搬了出来，暂时扔在了路边。里面的水已经干涸，就这样粗暴地放置在马桶不该呆的地方，从原来连接的异次元空间硬生生脱离出来。
马桶男并没有那么绝望，这里除了没有光之外，还是可以很平静，也许他早就应该抛下那块石头，永远地呆在那儿，跟外面的世界告别。现在已经告别了。并没有眷恋什么，也不想逃避什么，他只是习惯了在外面的世界，有着不一样的空气和阳光，虽然很短暂，他也曾捕捉过那种美好，只不过很快就被其他纷繁的东西冲散，不知何时又会凝聚起来。而在这里，隔绝了一切干扰，他可以静静地窥视身体中的每一部分，询问它们的感受，释放一切的控制，悬浮在黑暗中。他想起第一次进入要找的东西，现在就在他怀中，泛着微微的亮光。
马桶在路边搁置了几天，终于还是被抬走了，一个大汉很不满意他的任务，正在气头上，不小心绊到了什么东西，重重摔了一跤。
马桶碎了，马桶男躺在地上醒来，像破壳而出那样，呆呆地望着天空，整个世界又醒了过来。
图片截自《猜火车》
后记：前几天看到一个马桶被搁在路边，想起猜火车里面的那个场景，脑洞就开起来了。
本文作者：萤木C
村上春树说，我的想象力是一头动物，我要做的就是让它好好活着。 微博@萤木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