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哥儿
上次回家挂亲，看见住在对面的人家正给棺材上漆，呆怔之余却被外婆拉进屋里，叫我别看。我正想问是谁死了，眼光却不小心瞥到大屋弄堂里，躺在木板上的一只脚。那是一只年轻的脚。
然后我陷在门口的半边身子，就听见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说，“那个傻子终于死了，这家人也解脱了。”
“是啊，是啊，不过他也是可怜...”
周围嘈杂的人声慢慢被一片忙音淹没，一个不太齐整的身影逐渐从我的脑海中飘浮出来，渐渐站在我面前，拼凑成那个我早已遗忘在岁月长河缝隙中的人。
他是明哥儿，一个傻子。
明哥儿生下来就是傻子，因为他的父母是表兄妹，近亲结婚。并不是所有表亲结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残缺的，可明哥儿就是，不会说话，只会傻笑。
从记事起，每次去外婆家，就会看见明哥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低着头，他又被赶了出来，不知道这次是和哪个疯子打架，还是拿了哪家的东西。没有人提起过他的父母，他从小寄居在大伯家，大伯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长得好看学习又好。
见到过很多次，傍晚的那个时候，大伯家的儿子把明哥儿从街上拉回来，今天刚换的衣服已经变得又脏又破，大伯母见了抄起地上的笤帚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明哥儿立马求饶从衣兜里抓出一把去集市捡的烂白菜，献宝似的捧给大伯母，大伯母看着他那傻呵呵的笑，笤帚一扔又骂起来，“我是造了什么孽要养你这么个又傻又蠢的东西，这不懂那不懂，只晓得吃饭，最好是饭也不知道吃啊，赶紧给我死了图个清静！”
明哥儿听不懂，只是因为大伯母不打他了而笑起来，把烂白菜小心的放在桌上，才去接自来水洗脸，又用手捧来喝。
吃完夜饭，各家各户总喜欢在家门口摆上两个小板凳，就围在一起说说闲话唠家常，有次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什么时候给明哥儿讨个媳妇啊。周围人听了都笑了，明哥儿靠在门口也笑了，那一瞬间我以为他是明白“讨媳妇”是什么意思的，因为他看见所有人都对着他笑，就害羞的跑上街了，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连大伯母叫他都不听。
谁知后来有人跑来告诉明哥儿的大伯母，说，你家明哥儿在街上跟疯子四打起来了，头都被砸破了，赶紧去看看吧，保不齐会被打死哟。
原本准备散场的人又围聚在一起上街去看热闹。明哥儿倒在血泊里，头上一寸长的口子不断往外冒血，不远处的疯子四还一直扔石头过来，被众人一吓就跑了。有人开玩笑说，“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还真是凑对儿！”
明哥儿坐在地上不断喘着气，头上的血似乎总也擦也不干净，大伯的儿子要把他拉起来，他却不让他碰着，仔细一看，才知道明哥儿的怀里抱着几截钢筋，他把那些钢筋放在大伯母面前比比又划划，原来他是去捡钢筋跟疯子四抢了起来。有脑子转得快的人见他这样，打趣道：明哥儿这不会是你的老婆本吧？谁知明哥儿听懂了似的忙点头，他想捡钢筋去卖钱，众人都笑了，散了，慢慢往回走，家里人也给他随便止了血就不管他。
伤口还没好的那几日，明哥儿就坐在家门口发呆，给他饭就吃，不给就不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世界谁都不懂，因为周围的人都是傻子。
明哥儿入棺的时候我没敢看，听说他是病死的，感冒在床没人管他，结果就死了。
棺材被抬走了，没放鞭炮，就明哥儿的大伯和他表弟两人抬着就走了，不知道有没有让他入了祖坟埋在附近。人家送葬都是长长的一条队伍，可明哥儿死了，送他的只有两个亲人，也幸好还有两个亲人送他。
为了缓解气氛，老妈还打趣我说，小时候你总爱逮着一个人就说，看，那是我明哥儿。好像生怕那个傻子跟我连不上干系似的。可是我望着街道尽头，那个已经远去的小点儿，已经想不起明哥儿的面容。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本文作者：一叶西凉
花红正合嗅，酒浓适醉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