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钢琴手
他是一个爵士钢琴手，却不以此为生。不作为副业，不参与付费演出，不出席商务场所。爵士与钢琴，更像是他的左右手一般，天生一对。
他是有资格这样做的，许多人为了生活付出了前半辈子的时间，一些人索求物质出卖了灵魂，还有人为生存而苦苦挣扎。他出离于三者之中，一份体面足够养活自己的工作。是，只需养活他自己。没有太多的欲望，自然也不必争个面红耳赤，世界一如儿时般纯净，大小刚好，完整无缺。
他最擅长快节奏的点弹，十指轻快地跃动在黑白琴键上，连成一条条交错而不打结的看不见的丝线。一个个音符，一段段击打在心房的倾诉乐章。每个按下的瞬间，每个音的蓬勃弹出，仿佛都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牵连着心脏的跳动，每按一下，血液便随着音的强度流出几分，待到音符休止，一抚额头，已是全身大汗，淋漓尽致。
听的人是如此，那么弹奏的人呢。人们在晃过神来后抬首看他，见到的会是这么一副场景：男人的双手放置在黑白键上，保持静止不动的姿势，左手是轻按后的回弹，右手是毋需落下的抬姿，手腕轻挑向上，手指微屈，每个方向都看不见他的目光，只能见着半张深埋在琴架阴影里的脸，另外半张，被灯光打上浮夸的泛黄。
良久，他转过头，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屏息了会，深吸一口气，开始下一曲。很快地，一晚的现场结束，但凡认真听着的人，都觉得意犹未尽。
他从未想过，是否有人注意到他弹奏每一曲时的表情。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惊讶，不是因为表情浮夸，也不是成熟面孔下的优雅。阴影下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僵硬唯一，无知无觉。两眼只盯着手指，及手指按下的每个黑白键符。
你若专注，无事不成。没有几个人能看到他的脸，那些意外的人在惊异之余却也无法领悟到这句简单的话，和这个简单的道理。
每过一月，来这个小馆子听爵士钢琴的人便增加一倍有余，熟客早早地抢占前排座位，不小心闯进的陌生人在阶梯旁驻足。每个人都叹息于他的技巧，他对爵士的理解，对节奏的把控，还有他的天才。他们说：“他在钢琴上一定是个天才。”用世上最没有营养的赞美形容世上最珍贵的品质，谁也没发现他在弹奏时，眼里只有琴键，而心里，亦只有黑白两色。
人们更愿意把这件事归功于虚妄的天赋，淡忘后天的努力，忘了三十年的坚持，忘了全心神的专注。他们回过头也马上忘了他在弹奏完一曲后，习惯性的微笑与点头，世界太大，好奇心太强，或是我们一事无成的始因。
微笑是感谢，点头是满足。“谢谢你的喜欢，我很满足。”如果你有一天看懂了，或许你会在无意中瞥见他的面无表情，而后改变了自己的方向。绕开缤纷世界与恢弘大道，走上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少有人走的路。
曲径通幽处。小道尽头，或许会是一片世外桃源。无法预言，但只要你走下去，坚持、专注的走下去。一定会看到。
音乐：Quiet now；Bill Evans
致敬Bill Evans。给苗子。
本文作者：苏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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