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场
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吉普赛?
我会弹琴的时候还不会写文章,我会唱歌的时候自己的名字还叫不利落,我喜欢《吉普赛回旋曲》时还没有听过吉普赛,我是个假想的歌者,我是个假想的流浪汉。
旅行家都是胆小的人,他们总要去新地方,接触新物事,不会因某一外力拉扯而拔开回忆的木塞,不会安静下来任思绪将自己吞没,他们让新鲜感充斥全身,这不是厌旧,而是害怕回忆,害怕发现时光已经老去。我不是真正的旅行者,我只是灵魂的流浪汉,我无法享受未知的新鲜,因为“新鲜”令人无助惶恐,我无法关闭回忆的阀门,偶时它那么张狂不受控制,压垮我后再狠狠地笑几声。
我做了灵魂的吉普赛人,我多少看到了宿命的浅笑。我信命也不全信,因为我还感知到血液的温热,这告诉我,我不是命运的傀儡。
又是夜晚,又将是一个没有雨的夜晚,我站在可以吹到风的窗口,点了支烟,风将烟雾送到我脸上,烟雾是另一个情人的爱抚,他喜欢亲吻孤独。脚边的木吉他突然“轰”地倒地,共鸣箱砸到地板上,可怜的嗡一声哀鸣。再睁开眼,夜色的黑从不用人去适应,我直视黑蓝色的天空,天幕的尽头是一簇发散的微光,像沙粒漫布在沙滩上,混入混浊的海水,与黑蓝色相接。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太阳穴中血液叫嚣的鼓点,像弗拉门戈舞曲的节拍,狂怒着踩踏我的神经。
“嗒,嗒嗒,咔嗒嗒,咔嗒嗒……”
突然一声哀鸣,是吉普赛的悲叹调,我光脚踩在地板上,手早已举过头顶,扭出不协调的花样。裙摆飞动起来时,我可以感受到脚底的凉意,和踏在地板上脚尖的疼痛,可我此时已无暇顾忌,我紧皱着眉头,一把怒火正在窜上喉头,我开始疯狂地旋转。理智在拼命拖着我,"停下来,停下来……"
最终我停了下来,累倒在地板的那一刹那,我似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骨骼里窜出,一阵凉意过后,透过眼皮,我似乎感觉到光明正在袭来。
想要看到阳光,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它会刺痛双眼。
我从地上爬起,抹去了因光芒刺激而留下的泪水,然后伸手拉过躺在地上的木吉他,我将它抱在怀中,它也同样冰冷,可我此时需要它,取暖。
我爱上了一个吉普赛人,他一年四季都在流浪,我从未说过爱他,他却爱着好多,我对他无法估测的等待,换来的总是他与别人的爱情故事,他只有在伤感时才来听我唱老歌,才肯用我的吉他弹奏吉普赛乐曲,直到琴弦被他的手指揉断。
今天午后,我捧着蒸馏咖啡,从烟雾中看他,说:"我想和你一起流浪,明天就走。"
他的眼中闪动出赞赏的眸光,"好。"只一个字,砸开他嘴角的梨涡,印在我心尖上。
于是我随他流浪,穿过草原,走入沙漠,在河边喝醉,在海上飘荡,我看他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却始终未回头留心我眼底的鲜血,我为他写下一首又一首歌,却从未合上过他的曲调,我追不上他的步子咋,他也不曾等待过我。
在暴风雨之前,所有的过去都只是序曲。
这夜,我在西班牙,罕见的暴风雨打湿阁楼上的窗帘。我被梦魇压住,狂叫一声,在耳朵的爆鸣下我慢慢恢复了意识。我起身来到窗前,拧了拧湿透的窗帘,伸手去关窗时,我听到楼下房间的呻吟。是女人和男人。混杂着雷声雨声,我能听到男人的低叹与女人的吟哦。谁的床都不是干净的。我抱着琴坐上窗台,暴雨敲打我的脊背,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听到雷声轰鸣。我撑开睡衣,为我的琴遮雨。我唱了一首歌。
我写的歌,唱出谁的悲伤?
琴弦"彭"的一声断掉,我张开嘴,放生大哭,视线彻底模糊之后,我的身体向后倒去。
又是谁的尖叫,为这暴风雨叫好?
我曾经问他:“你总在流浪,不累吗?”他勾了勾唇:“我怎么会累?”
我曾经问他:“你的爱情如此短暂,不悲伤吗?”他勾了勾唇:“我怎么会悲伤?”
意识一点一点回流,新生的柳絮擦过我的指尖,我突然明白他所有的反问句。
《旧约》中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我们活过的每一部分,都由时间之前的人活过。
吉普赛人的不停流浪,只是找寻更多的生活,生活之于他们都是狂欢与自由,他们随心所欲,他们处处狂欢,连愤怒都是舞步的狂欢,眼泪都是悲伤的狂欢。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欢场,人生也不过寻欢一场,这次寻欢,是一次骤然开唱的歌曲,一次戛然而止的热舞,我们游走在舞池中,眯着眼找着今夜的乐子。
而爱情之中,又是谁的欢场,谁的寻欢?
倦旅途中的人啊,别再回想往日的欢愉。
下一个未知,又是一场新欢。
本文作者:欧琳
低温少女 喜爱蓝色和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