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轶闻录-烟
再次见到他，我曾一度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当我们还是邻居的时候他是一名刑警，脸上时常挂着阴郁低沉的表情，像是被冻僵的鲶鱼。有一天突然从警察局辞职，悄无声息地搬走了。
没想到会在咖啡厅见到一脸温暖笑容的他。
寒暄几句之后我还是忍不住问起他的近况。
“事情源自于三年前的一起少年自杀案。＂他说。
“起初我以为那是在普通不过的案件，当然在别人看来也的确如此。一名十三岁的少年抱着这样那样的心绪从楼顶跳下，摔成软塌塌的肉泥。”
“少年的身体就像是一只被踩扁了的奶油馅饼，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年轻探员当场就吐了出来。不过当我直起身子的时候偶然看见了少年的脸，令我毛骨悚然的是他居然在笑。毫无疑问他脸上的骨骼早就已奇特的方式重新排列组合了一番，如果说那笑容是因此形成的恐怕也无从反驳，不过我很清楚的感觉到他是真的在笑。”
“我立刻想象到当少年的身体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他就绽放了笑容。在身体被损毁的瞬间他似乎得到了什么期盼已久的事物而露出了微笑，在巨大的疼痛面前欣然接受了自己将死的命运。我相信是这样的，但无法理解。”
“你知道，警察的好处就是可以对某一件感兴趣的事打破沙锅问到底。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说到这，他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
“烟。”他说。
“唯一能算得上不同寻常的细节，是夹在遗书里的半支烟。上面的指纹和唇纹都显示它属于少年，具体时间虽不能确定，但应该离跳楼时间不久。”
“决定赴死前抽烟说得过去，但又何至于把剩下的半支烟放入遗书呢？家长也摸不到头脑，而且一口咬定孩子从来没有抽烟这种肮脏的令人厌恶的习惯。伤心欲绝的母亲甚至以此为由一度怀疑少年受到了精神方面的胁迫和诱导，要求严惩凶手。”
“本来局里要结的案子迫于家长的压力只得再次深入。调查发现少年一直是众人心目中的称赞对象，学习刻苦，性格也温顺，从未与人发生争执，处处为他人着想。”
“在学校里是那种宿舍里会谈起的人物，名字经常出现在校门口大红色的帖子上，学科竞赛一等奖啦，优秀班级干部啦。在老师中口碑极好，是前途及其光明的那一类。谁也说不出他自杀的理由。”
”虽说毫无理由的自杀也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但决定性的事件是发现了少年的个人网站，自杀前的下午更新了状态：
“曾经以为人生的幸福靠着不断努力便可以获得，可当我意识到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在有生之年却是怎么也争取不来时，努力也失去了意义。”
“也许别人难以想象拥有这样美好的一切的少年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你也许不记得，那时的我总是皱着眉头，好像鼻子底下挂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说完他裂开嘴笑了笑。
虽然刚已经看到他的笑容，可对他居然会开玩笑这件事我依旧甚为惊讶。但出于礼貌我什么都没说，等他说出下文。
“我们家是警察世家，所以我一出生似乎就在警察局的花名册上挂了号。父母对我的要求也很严格，一名警察的基本素养是我童年听到最频繁的几个字。那时的我和少年一样，在家里和学校口碑都很好，大学毕业之后也顺利进入警察局。看似很圆满的生活。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失，每天面对血肉模糊的尸体，肮脏的小偷和阴暗潮湿的审讯室让我感到疲惫。”
“我不喜欢自己的生活，甚至到了极端厌恶的地步。我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旅行者，或者是一名咖啡厅招待，但无疑这会使家里人蒙羞。
当照镜子时仿佛里面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看到那个人穿着制服我就恨不得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衣服撕烂从楼上丢下去。每天我都要尽力克制住这种杀死自己的冲动。
那时的我经历着相当痛苦的阶段。就像是一名溺水者，周围都是要置你于死地的水，前进还是后退都只有死路一条。我每天都觉得粘稠滞重的水即将淹没我的头顶。
就像少年所说的，幸福和自由靠着自己的努力怎样也无法获得，甚至越来越远。我开始佩服少年的勇气，羡慕他终于跃出水面。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见到了他。
看到我脸上疑惑的表情，他补充道，“就是那个死去的少年。”
那之后的一天我去买烟，他就迎面向我走过来。他的样子怎么也不会记错的，我当时就知道，那不是长相相似的两个人。迎面走来的就是那个死去的少年
我差点把手中的袋子丢到地上，几乎冲到了他面前，又忙不迭的退后了两步。他脸上挂着事务性的的微笑，＂有什么事么先生？＂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便说天气不错。”
”他点点头，但随即皱起眉头，‘要是人生能和这天气一般美好便好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看到我手中的烟，突然绽放出渴望的神情，‘先生！能给我支烟吗？’
“我默默递烟给他，看着他极不熟练的打火。少年吸一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显然是第一次，却露出了和之前事务性完全不一样的笑容，就是我在他的尸体上看到的那种满足的，轻盈的微笑。”
‘这烟真好抽啊！’少年脸上挂着由衷的开心和我摆手道别。
“回家后路上我依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起他的笑容时猛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问我要一支烟。于是半夜疯了似的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果然趴在那里，扭曲破碎的脸上挂着那种微笑。”
“那天起我就明白，我还会遇到他，在他再次跳楼的前前后后。＂
到了故事结尾张先生反而平静许多，＂下一次递给他烟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他，死亡不过是个循环罢了。从水面中一跃而出最终还是会掉入水中。＂
“要从水的正中间穿过去吗，难道？＂我问。
“不存在没有岸的河水。”他说。
本文作者：老K乔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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