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
作者：刀巴蚊
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们家只有我丈母娘是信佛的。而在我经历了那件可怕的事情之后，我们全家都开始吃素。
那是去年的事情。
9月1日，幼儿园报名开学的日子。那天是星期四，多云。
我骑着电瓶车先送女儿去幼儿园报到，因为报名的人太多，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紧赶着去上班。这附近有条河，我上班的地方在城东，如果按照原路返回，还要往西边走一段路，先过了大吊桥再往东走。可是为了节省时间，我毅然决定直接往东走。
在学校门口，我先打听了一声，往东走有没有桥可以过河。奇怪的是，一连问了三个人，都说桥是有，但劝我还是往西走绕一下，从大吊桥那里过。我追问为什么，三个人给出的理由却都不一样——
第一个笑着说：“你不是住在这边的吧？那桥不好找，歪歪绕绕的，万一迷了路更耽误时间。”
第二个摇头摆手：“别往那走，那桥年久失修了，走着不安全。我们都是宁可花时间绕到大吊桥走。”
第三个冷着脸打量我半天，最后说了句：“那里经常死人，不干净。”
这倒真是新鲜了，有桥不让过，理由还都不一样！我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时间的紧迫，和一点点该死的逆反心理让我选择了还是往东走。
骑了五分钟左右就基本看不见人了。我在心里感慨着，这河北岸到底不如我住的南岸热闹繁华啊。
脚下的路地势越来越高，我往高处骑，自然就看见了两侧更远的景物。我停下车寻找是否有过河的桥，就在前方，马路左侧是荒败的田地。右侧隔着一片村落，有一座显眼的灰白色水泥桥架在河面上，看起来不像是有损毁的样子。我抱着一点侥幸心理，想我这小电瓶车比汽车轻得多了，就算年久失修不能通汽车，我小心地推着电瓶车走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主意打定，我不再浪费时间，骑着车下坡，朝那片村落而去。下坡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来路是一座凌驾在一片田地上的高架桥。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我骑着电瓶车，根据脑海中依稀记得的那座桥的方位，马力全开，还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按照目测距离的话，五分钟左右应该就能到那座桥边上了。这可比往大吊桥绕路快多了！希望今天上班不会迟到，不然这个月奖金泡汤，老婆又该念叨个不停了……
想着想着，我已经骑车进了村子。一进村就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一眼看过去，所有房子的窗户玻璃都被敲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门好好地装着，窗框也好好地装着，却把所有的玻璃都敲掉了。很多窗户都能看见尖锐的玻璃片残留在窗框上，地上还有不少玻璃碎片，好像是被人用石头从里面砸出来的。
看起来这一带是没人住了。我留心观察，虽然没看见鲜红的拆字标识，却能肯定这里已经被废弃了。
太阳正在我左前方的头顶，隔着厚厚的云层，只显出一团模糊的轮廓。一个人穿行在这样的无人之境，我却一点也不害怕。眼睛一边看着路，一边随意地瞄着路过的房子。大概是房子朝向不好，这大白天的，看进去屋子里竟然都是黑糊糊的。突然间，毫无征兆的，我瞥见一团鲜红的人形物体挂在一间屋子的天花板上！！
车速太快，我有点怀疑刚才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我下意识刹了车，退回去仔细看了看，根本没有什么红色的东西！我下车凑近窗户看，这是一间房子的大厅，东西已经被搬空，天花板上吊着一把灰扑扑的旧吊扇，刚才那一瞬间，虽然清晰，但是实在是太快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潜意识里确认了一件事之后，哪怕再怎么自我安慰是错觉，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只不过我并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何况还要赶去上班，所以也不打算进屋子去看看。刚想上车继续赶路，猛然间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撞在我脚踝上咬了一口！
我疼得一个趔趄，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上。这下子显然把偷袭者也吓了一跳，脚上一松，我连忙去看，竟然是一只又肥又白的鹅！
这鬼地方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是谁养的鹅？！
我一边“嘘~嘘~”地赶着它，一边揉着脚踝站起来。我的电瓶车横在身前，那只鹅显然没办法发动攻击，于是它仰起头，发出高亢得刺耳的鸣叫——“嘎~嘎~嘎~”
像是在回应它的呼叫一般，四面八方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鹅叫。我听得头皮发麻，赶紧上车走人。这一路不再平静，此起彼伏的鹅叫声缭绕在耳际，不断地有鹅从路旁边蹿出来企图阻挡我继续往前骑。
我全神贯注地躲避着这些攻击性极强的生物，一面把喇叭按得哔哔直响！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鹅看见我的电瓶车居然一点都不害怕，没有一只是主动退避的。我风驰电掣一路开过去，有好几只被撞飞开去，更多的鹅立刻涌上来……
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那座桥看着并不太远，就算我目测有误，也不可能需要花这么多时间。眼前的路好像一直没有尽头一样延伸下去，不断的有鹅扑上来想要拦下我的车，我的脚踝已经被坚硬的鹅嘴啄得疼痛难忍……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那第三个人跟我说的话——“那里经常死人，不干净。”
活了三十年了，我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认定那些所谓离奇的鬼故事，只不过是心虚的人疑心生暗鬼罢了，然而眼前这破败的村子，越看越觉得鬼气森森！那前仆后继的鹅群更是恍如恶鬼附身一般，摆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的架势！
阿弥陀佛！菩萨救命啊！
我在心里呐喊着，想起了那句话——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我有好几次陪着老婆和丈母娘一起去寺庙的经历。我丈母娘跟附近一座大庙里的老和尚是老交情。当然在我看来，那和尚跟我丈母娘交好，不过是看中她出手大方，给他们添了不少香油钱的缘故……
我压根不信这世界上有什么佛祖菩萨，所以我一次也没上过香，只是在旁边看着老婆和丈母娘焚香叩拜，喃喃祈祷。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后来看得烦了，也跟老婆抱怨过几句“家里又不富裕，这点钱做什么不好，何必要白白烧掉”之类的，老婆当时脸色就变了，第一次硬逼着我拿了香给菩萨跪拜磕头，还替我说了好些“谢罪”的话。
那次以后，我就不大愿意再浪费时间去看她们烧钱玩。
大概是过年的时候，老婆又跟丈母娘一起去庙里烧香，回来送了我一个观音挂坠，我随口问了句多少钱，老婆说要五百，我没忍住当场发了火。我说咱家一个礼拜的伙食费都花不了那么多，而且这玉观音看着就跟十块钱的地摊货似的，那老和尚是存心在坑你妈的钱，你怎么跟你妈一起犯糊涂！
老婆解释说，庙里的大师从她面相上看出她家里今年有大灾，一来二去就说起我，说我是属兔的，今年是鸡年，两者大冲，我流年不利，将有血光之灾性命之忧。这观音是诵经开光过的，能够趋吉避凶……
我还想再说什么，丈母娘从外面进来了，带着点恳求的语气跟我说：“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但是大师说得很严重，我是宁可信其有，因为如果你出点什么事，受苦的是我女儿。这挂坠的钱，是妈付的，你就当是妈送你的礼物，再不喜欢也要天天挂着！”
老人家这么说，我也只好改了口气，谢谢她一番心意，从此天天挂在身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刻会想起这些事情，但是我确实感觉到了害怕和后悔。我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我已经骑了半个多小时了，然而却好像刚刚进入这个村子一样，一眼看不到出路。
正焦灼间，车速慢了下来，我一看，完蛋了！电瓶快要没电了！
前面的路已经被白花花的一片肥鹅挡住了！我从来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鹅，它们面目可憎，凶狠的眼神里带着明确的杀意！越来越多的嘴往我的腿上招呼着，鲜红的颜色慢慢在裤管上洇散开……
我刹住电瓶车，准备积蓄点力量，来个破釜沉舟式的突围。然而一旦停下来，鹅群便开始更加疯狂地攻击，无数的嘴啄在我身上，无数的嘴啄在电瓶车上……
我抬头望天，心想难道是我平日不信神佛的报应，我今天就要丧命在如此诡异的畜生口下。想到这里，我开始无比想念我的老婆，想念我丈母娘对我的好，我把那块观音坠子从领口拉出来，想再看一看，求求菩萨看在我老婆和丈母娘那么虔诚的份上，给我留一条生路……
坠子刚拿出来，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金刚怒吼。我听不出喊的是什么，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喝一声，那些攻击我的鹅群像是得到指令一般，立刻住口，并且开始躁动着，往四周退散开去。
我饱受精神惊吓和肉体疼痛，肢体僵硬着动弹不得，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畜生纷纷钻进破败的建筑里。它们从玻璃碎开的窗口跳进屋子，像幽灵一般销声匿迹了。
远远的，有一个人正从容不迫地朝我走过来。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光头老者，红光满面，容貌有点像跟我丈母娘交好的那位大师。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敢再狂妄，连忙喊道：“大师救命！”
大师挥挥手，对我说：“跟着我走，眼睛不要往屋子里看。”
我言听计从，赶紧扔下车子，乖乖跟在大师后面。走了没几步，我还是压制不住好奇，装作不经意间往路旁的房子扫了一眼，这一眼我又看见了有黑色的人形物体挂在天花板上……我默念着阿弥陀佛，不敢再看，紧跟着老人的步伐。
说也奇怪，我走了一会，就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减缓了很多。大概走了一顿饭的功夫，视线里出现了一座桥。大师停住脚步对我说了句什么话，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对大师真心诚意道了谢，然后赶紧往桥对面走……
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麻木得没有知觉。后来知道，是因为手术打了麻药药效还没退。
我看见我老婆红肿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我，我问她：“你看着我干什么？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我老婆这才反应过来，抱着我哇哇大哭起来。
很快，我丈母娘跟医生护士都来了。我这才知道，我昏迷了整整三天，医生一直在想办法抢救，但是一直都不见起色。然后今天上午，医院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书，医生告诉我老婆，我肯定醒不过来了，最乐观的情况，也会变成植物人。结果这句话说完，到中午我竟然自己清醒了！
这简直没法用奇迹来解释，因为医生和护士都觉得……匪夷所思！
我清醒之后恢复得很快，到晚上，我跟我老婆在病房里面聊天，我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老婆一下子眼睛又红了：“还说呢，你好好的往不认识的地方去干什么，你从桥上面掉下去了，车子砸在你身上……你的脑子伤得很重，肋骨断了两根，腿骨也粉碎性骨折，还有内出血……要不是刚好有人迷路走到那边，再晚半个小时喊救护车，你就救不回来了！”
我就说：“那可要好好谢谢那个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我老婆擦了擦眼泪：“这倒是奇怪了，那个人做了好事却不肯留联系方式，他打120电话的手机也变成空号了。现在世道不好，他大概怕被讹钱吧……”
我却不这么想。
我一字一字，慢吞吞给老婆讲了我的经历。
我老婆惊异道：“那地方哪来的什么高架桥啊？！”
我点点头，现在我们都明白了，我遇到的不仅仅是普通的事故那么简单。我继续讲下去，当说到那位大师跟我道别的时候，我突然顿住了。
我老婆急了：“你怎么了？怎么一下子脸都白了？！”
我看着她，慢慢说道：“我想起他临走时跟我说的那句话了！他说——‘我就送你到这里。前面是奈何桥，你过了桥就回家了’。”
【END】
本文作者：红领巾码字社
微博http://weibo.com/red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