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
韩翾使劲想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从虎口脱险的。眼见猛虎已经扑来，自己却不合时宜地没了意识，失去知觉前最后一点念想，大概是庭前桃树无人照料了吧。
可此时揉揉眼，四下环望，却是一片绿得放肆的草原。树林在几里外的山头上，云雾重重，似立刻要有猛虎咆哮而出了。韩翾不禁打个寒颤，可周围哪还有半点虎的影子呢。
难道狂奔下山一直逃到这里吗？起身拍拍衣襟上的野草，出乎意料地，没有腿酸脚乏。
韩翾只走了几步，就见面前齐腰高的草丛里窸窸窣窣地有什么东西动起来——如果是只野兔就捉了去，正好填填早已饿瘪的肚子。
“啊呀！”
倏然站起的褐衣人吓得韩翾叫出声来，可那人惊叫声比他还大。定睛看，居然是个大眼睛的娇小女子。女子二话不说转身跑起来，长长的衣袖和裙角几欲将她绊倒。
韩翾迈开步追起来。
“哎，哎姑娘，别跑啊我不是坏人！哎姑娘！”
“姑娘你叫什么？我送你回家吧！别跑啊！”
“哎……”
女子不理他，跑得越发快起来，又张开手臂奋力扇动。
“姑娘，姑娘这样飞不起来的！哎，你以为自己是云雀吗！”
话音刚落，双脚刚离地的那女子却突然重重跌落下来。韩翾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见女子抱一只膝盖坐着，懊丧地叹口气，轻声说，“这么早就被发现了啊”。
韩翾顾不上更多，移开她手去看伤势时，她立马疼得尖叫起来。
“腿折了，怕是要到秋天才能好”，韩翾皱眉，一脸不满，“叫你不要跑，我是给人医病的，又不是送瘟的……喏，我把你带回城里治伤吧”。
女子嚷了句“我会飞”，可又立马收了声，乖乖爬上韩翾的背。
看来不止腿折了，精神还有点问题，这可真棘手呢……韩翾一路走一路想。
“呐……”盯了韩翾许久，女子终于找到他包扎完的空闲，“我是云雀”。
“还真叫云雀啊，所以以为自己会飞吗。”
“不，不是……我真的是云雀”，云雀看起来有点着急，“喏，我一直住在那棵树上”。
顺着云雀下巴指点的方向看去，是庭前那颗刚刚开花的桃树。韩翾想起来，那儿确实久居着一只云雀呢，而现在看去，它又确实不见了。
“我没骗你……”云雀嘟囔着，“只不过我现在是个凡人了”。
韩翾这才发现云雀一袭褐色衣裙早已褪成玉兰白色。这变的什么戏法？他自小不信老人讲的那些神怪故事，如今神怪却要找到他头上了么？
“呐，你知道每个人都有守护神吗？”
韩翾摇摇头，一边坐下来。云雀郑重其事地清清嗓。
“每个人都有守护神的，我知道很多人也许不信，但这是真的呢。
“二十七年前你诞生的夜里，师傅问我们，谁愿意做你的守护神。我因为太喜欢你家庭前那颗桃树，就自告奋勇来这里了。这二十七年，我就像你的影子呀，你走到哪，我就跟着飞到哪，用自己一点微薄的法力偷偷帮助你。
“你三岁那年到处乱跑，不小心跌倒在街边，我把一只掉在地上的木楔移开一寸，你才没被扎到眼睛。当天你就挨骂了，嘻嘻。
“十六岁的时候，你成了孤儿，迫于生计要过一座破旧的桥去对岸采药，一脚踩到桥石松动的地方，我在桥下狠命顶着，你才没掉下去。
“呐，还有今天早晨，你上山找灵芝，碰到猛虎了。我法力不够，没办法弄死它，只好显出人身把你背到草原上。抱歉把你敲晕了喔，因为本来是不能被你发现的。
“师傅说过，守护神是要一直守着人直到他阳寿尽了的。可如果在显出人身的时候被他叫出名字，就要一辈子做凡人了。我本来应该把你背下山就藏起来的，可是太累了，就忘记了呀……”
云雀揉揉眼睛，又是一脸懊丧。韩翾愣了神，没来由地选择相信她的话。
“呐……我可不可以在这里住下？我没有亲人，不知道该去哪。”
云雀说着，竟嘤嘤地哭起来。韩翾不知所措，忙把她揽入怀中。两人仿佛都被对方的体温吓了一跳，又立刻安宁下来。
韩翾凝视着怀里不知何时已睡着的云雀，曾经飞在天上守护他的小神仙，如今呼吸安详，看上去这样柔弱温婉。
居然就这样相拥着，在屋门边坐了整晚。
八月。中秋。
慕名来讨一剂良药的人依然络绎不绝。韩翾在前屋忙着，回头看云雀，正蹦蹦跳跳地把新捣好的药送进来。
“云雀”，韩翾笑着，“再去称四两白芍磨了粉吧”。
“人家又不是玉兔。”云雀佯装生气嘟起嘴，却又笑嘻嘻地接过秤盘。
“当心你的腿，别又伤着。”
“放心，我不是一般人。”云雀挤挤眼，放慢了步子走回去。
夜凉如水，月明如昼。
云雀靠在韩翾肩头，轻声道：“这是我在这儿度过的第二十七个中秋了呢”。
韩翾转头看她，她眸子里有月亮的影子。
“中秋节……是做什么的呢？”她问。
“是团圆，像月亮一样圆。一家人一起赏月，希望能永远相依不散啊。”他答。
“永远……是什么啊？”她嘟着嘴问。
“永远，就是很远很远吧。远到月亮圆缺不知多少轮回，远到桃树枯荣不知几个春秋。就像我能守护你的极限吧。”他答。
“呐，我还不太懂永远是什么……但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呢。永远。”
“嗯，永远。”
翾，小飞也。——《说文》
从前你守护我，现在换我守护你了。
本文作者：独角兽兽
掌心里有浩瀚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