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月圆甲子
“
朕不让你死,还要保留你的封号,延禧宫便是你的冷宫,朕会日日让人掌你的嘴,让你日日跪在佛前忏悔你的罪孽。
所有伺候过你的宫人,亲近者杖杀,其余变卖为奴,永世不许入京。
”
百合是因着皇上的这一道口谕,随着其他的五名宫人,被烙了印以奴的身份拴着出了京。
三人被送往盛京为乐坊歌妓,而百合和另两人因少了孝敬的金银玉器,被遣去三千里外的西北边境与士卒为奴。
一女当即哭得花儿也凋零,技穷之际搂着总管的腿大骂不公。总管送了她一脚,手下人心领神会地拖了她下去当即乱棍打死。
百合与另一女同行两千里,餐风宿露。抬头晕眩低头倒,此女软绵绵的身体便生生地栽到了悬崖下去。
百合到达西北营帐外时,已走烂了双脚,嶙峋了瘦骨。
领事嬷嬷掐起百合的脸,“长了一副狐媚样。这脚烂了,手还是可以劳作的。去浣衣所呆着吧。这将士们的里衣,定不会教你闲着。”
百合暗暗笑了笑这比喻,嬷嬷这欺善怕恶的嘴脸,竟是和宫中之人一般无二。
缺药少食,百合的脚好得格外慢些。好在她一向安分守己,欺软怕硬为难于她的人,渐渐也就失了兴趣。
军中纪律严明,断不能行这男女苟且之事。可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总想着找个出口泄了那蓬勃的欲。将军用白日里成倍的操练榨干他们的体能。若士兵立了军功,除却白银仕级外,还能随意挑选女子作为奖赏。
营中的女子大都将被士兵选中看作是逃出生天的机会。有些人自此过上了安稳日子,也有些短命的受不过帐中的蹂躏而早亡。
可人们总是看尽了好的,自信着坏的不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众女对领事嬷嬷一个劲地献殷勤,只为着下次封赏能在将士面前走一遭。
百合不愿。自宫中出来,她早已看透了情爱凉薄。
乐声起,端坐在高台阔椅上的,是新晋的协都统佐敦,马佳氏,镶黄旗。
领事嬷嬷笑成了一朵花,身后跟着一列女奴。营中远比不上宫中,纵使嬷嬷藏了私心要打扮这些女子,她们也只能着粗布麻衣,好在得了沐浴熏香的恩惠。
佐敦扫了领事嬷嬷一眼,望也没有望她身后的众女。他在营中的时间久,深知这花银子得好处的勾当。连副都统和大将军都是对此装聋作哑。
佐敦兀地站起,盔甲咣咣作响。“我在大草原上长大,以箭法高低为荣耻,我族的女子也皆执鞭善弩。纵而今日看貌不看才,我也断然不会将一丝草原风骨也无的女子带入我的帐中。还烦请嬷嬷带着我这两位副手请所有的女奴过来。”
嬷嬷知道碰上了难伺候的主,仓促一笑转身退下。那两位副手左右跟着,竟叫她一点花招都耍不出。
高台前。
百合的手浸了半日的冰水,正隐隐发胀。佐敦骑着马呼啸着过,吓得一大片花容失了色。百合默默按压自己的手面,独自站着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佐敦的鞭到,缠住了她的手臂。百合抬头,拉着鞭子顺势翻身上马,动作轻盈。“协都统的马右后蹄有旧伤未愈,不宜疾驰,不宜负重过多。还是在前面放下奴婢吧。”
佐敦爽朗一笑,“你如何而知?”
“蹄声。”
马下。
“你叫什么名字?”佐敦甩了鞭子问。
百合低垂着头,抿着嘴不吭声。她行了个礼,退回了众女中。
嬷嬷见状赶忙上前,“协都统,她叫百合。”
佐敦盯着百合看,“百合,百合。何以为奴?”
嬷嬷继续恭敬答到,“她从前伺候过一个犯了大不敬罪的嫔妃,皇上钦赐为奴,永世不许入京。”
佐敦正了正盔甲,“百合,我要了。”
嬷嬷笑着道恭喜,拉过身旁的女子,“这其他人也是好得紧,协都统不妨多纳几个。”
“够了。你们都退下吧。”
帐中。
百合低着头打理蒲花垫子,佐敦卸下了盔甲细看她。“你似乎并不喜欢我。”
百合停下了动作,双手自然地放在了一起,“你遵皇命,我听天命。皇命不可违,我仍为奴,要了便要了杀了便杀了,即便今日你给了嬷嬷一个下马威,也改变不了她能肆意责骂奴仆的事实。天命不可逆,我此生为女子不可为君,为奴仆不可为臣,只不过留着这口气残喘地活。”
佐敦握住了她的双手,“哈哈哈,我就是喜欢你这说着无所谓的怨。”
佐敦对百合很是宠爱,舍不得她吃苦,日日养在帐中。
人人都道这是乌鸦变凤凰。百合心内明了,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亘古不变的恩惠。更何况,人无完人。
要说马佳氏佐敦的最大缺点,便是草原男儿带着暴力性质的大男子主义。佐敦生长在氏族家庭,作为族长的父亲一言不合便能随意鞭打自己的母亲,父亲更是手把手教着他用鞭子将下人训得服服帖帖。耳濡目染,佐敦竟也放任了自己的脾气,认为鞭子能治天下亦能治家。
佐敦第一次鞭打百合,是在中秋夜宴后。满身酒气的他冲进帐内抓住刚睡下的百合的臂膀,一下将她推在了地上。鞭起鞭落,百合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
待天明酒醒,佐敦连声唤百合,才瞧见了她脸上手上脊背上的鞭痕。“是我酒醉做了糊涂事,真是对不起。我定不再犯。”
于是佐敦对百合愈加的好。分了自己的锦衣给她穿,对她的参汤补药颇为留意,还特地选了女婢服侍她。
可佐敦鞭打百合的次数越来越多。从以前的几个月一次到现在的每周一次,从酒醉后的无法控制到情绪烦躁时的宣泄。
唯一不变的是,每次鞭打完百合,佐敦都会无比愧疚,尔后加倍地对她无微不至。毕竟百合很少有事做得不妥,是自己心中的暴力猛兽一下下地在冲击着胸腔,失了控制。
要说百合最初和佐敦在一起是听天命,这每次的鞭打以及关怀,竟让百合咬紧着牙关越靠佐敦越近,痛着去爱,把他融入生命里。
寒夜。
佐敦轻搂着百合。“百合,年末我会回氏族部落一趟,你随我去吧。以后再不必来军中吃苦,我母亲会厚待于你。”
百合拥着佐敦,唇下是他滚动的喉结,眼睛贴着他下巴分明的骨,额头是他吐纳的气息。“你在哪,我便在哪。侍妾当如此。”
“你不怨我总是伤害你?”
“若能总是伤害,反倒是我的福气了。这胜过相爱不能相见千百倍,胜过相见却不相爱万千倍。无论你激烈还是细致,那都是爱。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感到自己如此被需要,如此被重视。”
“百合,你总是让人,如此心安。”佐敦强咽下哽咽。
马佳氏佐敦骁勇善战,屡立战功,次年升为副都统,三年后升至大将军位。皇上召新上任的马佳大将军入京述职。
百合替佐敦打点好了行李,心下知道这一别便是永恒。“西北的连年战事现下已平息。听闻京城的马佳府都已准备妥当,想必皇上这次是想留你在身边。我是永世不许入京的罪人。幸而没有为你诞下一子半女,否则难免会拖累于你。郎君此去勿念,妾身必当另寻出路。”
佐敦从后环抱住她,眸中似有燃燃火焰。“傻话,凡事没个一定。若我真得留在京城,也必会想了法子来接你。”
百合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我的身份,实在无法入主你京城的府邸。况且,我这肩上的烙印无法可消。若被发觉,那可是得连累了你的头颅。”
佐敦默默无言。良久。
他舍不下百合,可确也没有两全之法。
是日,佐敦的兵马出了营地。百合乔装暗暗骑马跟于队伍最后,满眼都是情意。
此去三千里。
她在京城的城门外止住了马蹄。
竟是如此害怕违背了皇命,竟是自己困住了自己,竟是深信了三年前弃如草芥的爱情。百合自己笑自己。
直到再也望不到那飘摇的旌旗,她才拉着缰绳回转了身。
只留下了哒哒的马蹄。
三月后佐敦方得空出京,一路往西北营帐,遍寻百合而不得。
手中是百合托领事嬷嬷转交给他的书信。
郎君佐敦:
奴身远走,叩首拜别。郎君常驻京中,奴身冒死终生不敢入。空帐虚营,奴身于万千盔甲中,多有不便。奴身无身份之人,断不敢贸然叨扰郎君族人。放眼四下,竟无一处容身之所。然腹中已有郎君孩儿,必不得轻生。奴身当寻一稳妥处,生养孩儿成人,愿其不为奴身罪人烙印所拖累。
望郎君安。有缘相会。
百合
佐敦已数不清这是他近日第几次看着这行行墨迹发呆。
他坐在府内,望着细雨,饮着一杯莲子茶。
莲子味苦,百合尤甚之。囫囵吞下,苦觉默默绕舌萦息。
心静无可比拟。
叹,不过是相爱不能相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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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月圆甲子
不在浪尖上,也并不深藏谷底。微博@无非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