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云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大笑着抹了一把嘴巴,说道“好酒!”
江山闷气,一下午十有九输,酿的一坛好酒便宜了这快手。
“哈哈哈哈哈”秦思云微醺的脸颊被夕阳照得愈显通红,“不要泄气嘛,年轻人!来日再战!”
再战个鬼,江山腹诽,“小六子!送客!”小六子闻声应喳,扶着颤颤巍巍的秦思云上了马车,回宅去了。
茶泽镇是个远离盛京的江南小镇,虽小,倒也是水路要道,世风开放,人流往来不绝。镇上的玉安楼便是江山开的了。
江山是从京城下来读过书的富家子弟,玉安楼经营得也算红火,雕梁画栋,飞檐翘脊,一派大气。秦思云是镇上的捕快,自诩风流。俩人臭味相投,常在一起插科打诨,赌酒聊天。
二月天,下过雨的傍晚,湿气往骨子里钻。
再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花朝节是茶泽镇的传统,方圆百里的姑娘都会来镇上祭拜花神。秦思云特地请了花朝节的差,那日可乘着巡逻的差使,一览众姑娘。江山羡慕嫉妒得要死,“色狼胚子!”
小六子驾着马车送完秦思云回来,说着去厨房帮忙匆匆忙忙烤火取暖去了。
江山抱着暖炉子,缩在帐房先生身后,先生无奈,“小祖宗,你这贴着我屁股我可怎么干活儿算账呐!”
江山眨巴眨巴眼睛,“老先生,原来你是用屁股算账的?”靠着柜身的几位客人听到了,满堂大笑。
夜幕渐沉,满街暖红的灯笼在风里摇摆。远处偶尔传来撷芳苑里的歌声曲声琵琶声,伴着夜风飘进江山的耳朵里。时辰不早,店里的客人稀稀落落尽数散去。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名男子,身着衣裳朴素干净。地上虽是一片水迹,他的鞋倒是不染分毫。
江山咕噜着眼睛,默默叹了口气,“又是一年……”
男子自顾自地进屋,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江山坐在男子对面,“还是来看她?”
“嗯。”男子苦笑,“放不下,否则我这魂魄,早该转世去了。”
江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每年都是这样,来看一眼只求心安。
“这是最后一次来看她了。”男子酌了口酒,“黑白无常念我生前与人为善,而我又心怨未结,尚且许我每年一日可来探望。”
江山亦不知将来会如何,遂扯开话题:“说来,我们也算是旧友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男子道,“在下陈慕安。”
“哈~在下江山。幸会。”
虽说鬼魂实则不需要休憩吃饭,但来的毕竟也是客,况且陈慕安为人斯文,江山便也安排了一间客房给他休息。
陈慕安:“江公子真是一个好人。”
江山倚门,“别爱上我,毕竟我只爱姑娘。”
“我只是突然好奇。像江公子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世条件,相貌和能力,可有苦恼之事?”
江山愣住了,人生在世谁会事事称心如意呢?“有吧……”江山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懂,我只是茶泽镇一个较为英俊的人,上天却赐予了我太多姑娘的爱慕与痴情。”
陈慕安嘴角抽搐,啪地关上了房门。
二月的花神是杨贵妃。闺中女子纷纷仿照杨贵妃当年的妆容打扮起来。还没到花朝日,五色彩笺已经开始挂枝头了。
老天爷的心情仿佛也变好了,终放了晴。江山骑着小竹凳,坐在玉安楼门口,看着满街来去的精心打扮过的妙龄女子,流着哈喇子,“好一片春光呐~”
陈慕安站在门后的阴影中,望着街尽头的方向,那是她每年都会来的路。
江山迎着光,眯着眼睛,“都快看成望夫石了!”
伙计小六子抓着刚宰好的鸡经过,八卦地凑上前来,“谁成望夫石了?!”
江山一蹦三尺高,“快快快拿走!谁家倒霉孩子,别染我这儿一身鸡血味儿!”
小六子不屑地撇嘴,“死娘娘腔!”说着穿过陈慕安的身子,跨进了屋。
百花生辰日,锦绣春色时。
大清早,锣鼓喧嚣。
闺中女子不少挎着花篮,纷纷出门挂彩笺,赏花红。
每年,唐月茹都会与自己的丈夫张生结伴而来,祭拜花神。唐月茹与中书侍郎张生成婚已有五载,却一直未有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张生却坚持不肯纳妾,坊间有人说他痴情,却也有人道他痴傻。
而陈慕安每年等的,就是这唐月茹。
唐月茹的轿撵驶过玉安楼门口的青石板路。岁月仿佛没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刻下印记,还是当年的模样。
当年,当年……当年你我都是孩童,却早已知人间疾苦,相依为伴。怨我我身染风寒,连累你身无分文却还要雨夜为我寻药,最终也累倒在街旁,终被张生所救。张生待你不薄,而你也知能救我的唯有张生,假意逢迎,偷偷为我买药治病,却不知张生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唐月茹坐在轿撵上,远山黛映衬着桃花佃,面容姣好。还是孩童的时候,慕安哥哥也曾许诺过带她来看花朝节,只是如今她来了,身边的人却不是当初那个。幼时,相依为命的俩人生活贫苦,衣着单薄,每年冬天,慕安哥哥总是说自己不冷,将衣服都披在了她身上,自己的小手却满是冻疮。从小落下得病跟吧,身子骨弱,加上无钱买药,一拖再拖,否则怎么会一场风寒,就……
想到此处,唐月茹稍稍红了眼眶,连忙把头转向了轿外。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陈慕安望着又要远去的轿撵,已是最后一年,五年了,每年尚得一日可见一次唐月茹已是黑白无常的恩赐。今年已是最后一次。过了今日,便要喝下孟婆汤。而这魂魄,再也无法行走在世间。
无法言语的心境,万般不舍,悲从中来,竟慢慢踏出了门槛。
江山眼看就要被日光照射到的陈慕安,急忙喊到:“陈慕安!小心——!”
一刹那,听到“陈慕安”三个字的唐月茹急忙回头,却是看到玉安楼门口掌柜倾身向前,一脸心急担忧,似要抓住什么。
而陈慕安听到呼喊,却也为时已晚,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这日光。随着阳光的穿透,身形如一缕青烟,烟消云散。
有些事,终该了结。
江山伸出去的手,也只是徒劳。
唐月茹怔怔地跌回座椅,一刹那,前尘往事,恍如梦一场。
若是梦,也终究要醒。何必守着执念不放。所谓有缘无份大抵如此。有些感情,只能留于我和岁月一同铭记。
谁又能想到从前那个受人欺侮,连亲朋所见都要避而远之的弱女子如今又能成为中书侍郎之妻,虽不曾荣华富贵,却也锦衣玉食。从前你总说,纵使上天安排我们命本该如此,那我也要亲手改变这运!唐月茹无力地闭上了眼,终臣服于这“命运”二字。
你我之间究竟谁欠了谁,或许你我都不清。
六月,中书侍郎的夫人被传出已有身孕。世人纷纷传言,是花神显灵。中书侍郎祭拜花神五载,诚意感动花神,终赐子嗣。
来年五月,中书侍郎喜得贵子,起名,张忆安。
江山再也没见到过陈慕安。
亲曾说,令人悦。 落花情绪,上坟时节。
本文作者:半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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