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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梦

十年一觉扬州梦。



  烈王登基之后的三个月是太后的生辰,满宫妃嫔相贺。朝臣女眷带着年轻的女儿坐在下头,少女们眼波流转,抛在太后身边的皇帝身上。
  她琢磨着要不要为皇帝选几个女人,但那些少女实在是入不了她的眼。这世上的再好的女人都抵不上那人一分。
  宴会进行到一半她就觉得困了,她揉了眉头,吩咐宫人散宴。皇帝说母后您身体不好,儿臣陪您回去。
  皇帝陪着她回她的宫殿,路上碰着了新王府的小世子,小世子说王妃已不大好了,他入宫来请老太医过去。太后让皇帝同小世子去王府一趟,顺道带句话,说王妃若先去了,让她告诉那人一声,她很好,她会活得长长久久,享尽天下荣华。
  宫人抬着凤撵走在夜色里,提灯的宫女手中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连上面绘着的图画也看不清了。
  走了一会儿,到了太后住的宫殿,她看着门上的描金大字发呆,竟认不出这是哪里。随侍多年的张渠低声唤道:太后娘娘,到了。
  她恍惚间问道:到哪儿了?
“太元殿。娘娘下辇吧。”
  她摇了摇头,倚着扶手眯了会儿眼。道:我想回去。
“回哪里去?”
“回扬州罢。”


  李如花一直痛恨自己俗得要死的名字,这名字终于在她十六岁那年走到了尽头,于是她有了另一个名字,叫李怀南,她觉得这名字还不如不改,听她名字的十个人中有十个人认为她是个汉子。
  李怀南之所以叫李怀南是因为她即将被送往长安去,她父亲为了让她不忘家乡,才取了“怀南”二字为名。
  怀南,怀南。李怀南觉得她爹这名字取得真是她人生中的恶梦。此后她怀念家乡,常恨不得她爹早死那么几年。
 王也香也很讨厌自己的名字,也香,也香,念快了就成了夜香。后来她去了中间的也字,成了王香。
  王香头一次听到李怀南名字的时候是在扬州府里,身材肥臃的老女人捧着花名册点名字,一堆莺莺燕燕,花里胡哨的名字里突然冒出个“李怀南”,老女人自己都愣了一愣,心想这皇帝居然还喜欢男人,王香也愣了一愣,心想这男的该长成什么祸害样啊?直到一声清脆的嗓音答了,王香顺声看去,只见一个少女黑着一张脸,她莫名就乐了。她身旁的同母妹妹扯了扯她袖子,道:你怎么笑得那么怪呢?
  李怀南听见了,看了她们一眼,视线正好和王香对上,李怀南只觉得她爹这名字取得不错,她一生都将怀念这里。

  她遣退了随从,独自走在扬州城里,街上有扎花灯的,捏面人儿的,卖胭脂水粉的,画糖画的,吆喝着走街窜巷的……
  忽有人拦了她去路,唤道:唉唉唉!这位客官,贫道看你面相乃是天生贵相,一生荣华啊!
  她停下脚步,道:那你下一句是不是虽是极贵之相,却天生孤煞,一生不得所爱?
  那道士一愣,客官如何知道?难不曾也是同道之人?
  她冷冷一哼,你大概不知道,我此生最恨道士,你这话我听一妖道说了无数次,我动不了他还动不了你么?瞥了眼躲在一旁伪装成路人的侍卫们一眼,吩咐道:把这人给我关个十多天,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一时间鸡飞狗跳,将那道士押走了。王香只笑:你已经听过许多回了,何必与一个道士计较?
  李怀南愤愤:道士尽是咒我。
  王香无奈摇头,拉起她的手,说:走罢,我屋中简陋,你若不愿意,便回你的别苑去住。
  李怀南嘻嘻陪着笑,我欢喜还来不及,若有你在,只有仙境,哪有寒舍?
   一身靛青男式衣袍衬着她的笑,极其无赖。几十年前是个小无赖,几十年后是个老无赖。


  宫中的老人都知道,皇帝不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太后生有一子,封了霄王,割了块地守着封地当地主去了,偶尔太后思念霄王,便称病静养宫中,偷偷摸摸跑去压榨儿子。
  而皇帝的生母宫中的人知之甚少,记载中只有王氏二字,连个封号都没记上去。王氏有个亲生妹妹,嫁给了新王爷,新王爷年少时和先帝出去赛马,从马上摔下来成了个瘸子,先帝可怜幼弟,让他留在了京城。王妃只有一子,其他的皆是妾室所出。皇帝喜欢这个姨娘,幼时常常跑去新王府玩耍,皇帝有时问起生母,新王妃脸色一变,悄声说,你永远不要提起你的母亲,特别是在李妃面前。
  他不知道他养母和生母间有什么生仇大恨,他试着提起,李妃不答,他走出李妃宫殿没几步,听见大殿里有东西被打碎了的声音,然后是极力压抑着的哭声。他也想哭,他那时只是个普通皇子,被封烈王,没有母妃支持,没有朝臣拥戴,孤苦伶仃,飘摇不定。

  李怀南想,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扬州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连面前的人也是很多年前的样子?是她老了,还是她一直不曾离开过?
  陌上的花已经开尽了,倒是水中莲子甚好,有采莲的女子吆喝着:要莲子么?要莲子么?这位官人来买些送予你娘子罢,我这莲子又甜又嫩,你家娘子吃了肯定养颜得很!
  李怀南眉头一挑,撸起袖子就要揍人,你说什么?难不曾我的相貌便奇丑无比,鹤发鸡皮了么?
  王香拉住她,眼已笑成了月牙,人家是在说你扮得天衣无缝。李怀南只觉得她所有的怒气全散在了在一泓如水月牙里。忙乐颠颠的去挑莲子,脸上的神采飞扬,好像回到了她十六七岁的模样。


  扬州自古出美人,但美人自古多薄命。
  李怀南一生命硬,身边的人却是命薄。
  李家先祖显赫,安居南国,后来天下战乱,李家遭难,李怀南她爹被人救得一命安身江南,和一位女子结了亲,女子生产时难产而亡,留下一对儿女,待儿女长到五六岁时儿子落了水死了,好不容易李怀南十七岁离了老父,结果一年后老父又先她去了。
  她人在宫中,宫里来了个道士,发白如雪,却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她求道士为老父超度,道士做了法事,看了一眼她和她身边的王香,说你聪明灵慧,却为何不知变通,非要做这逆伦之事?
   李怀南心中一惊,王香只是不解,说道长莫要胡说,我与李美人乃是陛下妃嫔,道长此番说辞足以害我二人性命。
  道士冷哼一声,看了李怀南一眼,道执迷不悟,害人害己。
  后来那道士当了国师,李怀南应了他的话,却不后悔。
  国师说你是她的劫。
  李怀南摇头笑道:她已不知了。
  此后种种,没了她,李怀南便无法回头。

  她十六岁遇见王香,扬州府里聚了美女如云,她偏偏就瞧见了王香。王香生了一张俏脸儿,笑起来眼如弯月,风情娇憨,有时候与她玩笑惹得恼了,便柳眉一竖,追着李怀南打闹,李怀南见她跑得大喘气,故意让她追着,王香便在她身上一顿乱挠,她最怕痒,只好求饶道好妹妹饶了我罢,不敢了,不敢了!
  李怀南同王香在扬州府里候了半年,期间干尽了坏事。李怀南小时候和弟弟一起玩闹闯祸,她爹今天去这家陪礼,明天去那家道歉,后来她弟弟落水而死,她没了人在后面跟着甚是寂寞,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一个小男孩说“姐姐,你好厉害”了。
  和王香在一起,她们逃了晚课出去看花灯,回来时被吴嬷嬷逮到,罚她们一天没饭吃。她半夜出去从厨房里偷东西,月黑风高,她和王香窝在一起吃冷掉的白粥,白粥没有什么滋味。她偶然瞥见月光下王香的侧脸,安安静静,白晰如玉,她突然觉得这没有滋味的粥也有了滋味。
  王香是书香世家的女儿,王家迁居江南。王香生母是个河边摆渡的船娘,她父亲酒醉时毁了船娘清白,一心要娶她为妻,家中父母反对,只纳为了妾,但对船娘宠爱非常,连带着喜爱王香王乐姊妹。王香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粥,心中埋怨李怀南拖着她出去玩耍,又想起河边绚丽多彩的花灯,心里不知是喜是怨。
  李怀南吃完了粥放了碗,伸手拆去王香的发簪,王香说李怀南你做什么?李怀南拿了一根绣花发带将她头发束起,说我看你头发散了给你束起来。发丝触手如瀑,月光在上面无声流动。
  那发带上绣了一双鸳鸯,李怀南很久前绣的,本是要送给她未来的情郎,后来一直绑在王香的发上。王乐说阿姊,这发带这么丑你带它做什么?李怀南听了又要把发带拿回去,王香不让,说你明明送了我,怎么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再后来王香受了帝宠,珠钗翠环装扮,那发带再没带过。


  王香拿帕子为李怀南擦了手,说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给你做莲子羹,醒了我们去看花灯。
  李怀南说我不睡,我睡着了就看不见你了。
  王香笑,你看见了我又能做什么?说罢推了李怀南一把,李怀南打了个哈欠说你莫要诓我,你走了多少年我的心就痛了多少年,你再走一回我就要死了。
  王香端着青白色的大碗,碗中是李怀南买来的莲子,她剥了莲子,取了莲心出来,放到嘴里,苦了满嘴。


  李怀南几十年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一觉睡得熟却睡不好。
  她一会儿梦到先帝,一会儿梦到国师,一会儿又梦到无尽的血色,血色漫开,浸湿了她的鞋子,她想要逃,却怎么也动不了。
  有人在唤她,唤她怀南,唤她娘娘,唤她母亲,唤她贱人,唤她妖孽……


  入宫的那天下着小雨,李怀南偷偷对王香说,你看这皇宫这么阴森该死了多少人。
  王香说,偏你李怀南心事多。
  李怀南说,我会走的,总有一天我要走的。
  王香说,那我也跟你走好了,反正你要走肯定会拉上我。
   宫人重重咳了一声,李怀南和王香闭了嘴。遥遥有人高声唱着“皇上驾到”,王香抬头看了一眼,玄衣男子闲步行来,看见了她一笑,道原来是你。
  王香一入宫就被封了嫔妃,先帝极为宠爱。
  李怀南认得先帝,只因扬州灯会那一晚她差点和他打起来。那夜她和王香急匆匆往回赶,路上碰着先帝喝醉了酒,她只当是遇着了个流氓,当即伸腿要踹,王香拉住她说不过是个醉鬼而已,我们快些走吧。灯光凋零里,先帝看见了那个少女,只觉万千灯火都抵不上她一眼。
  然而帝王的宠爱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王香受宠,宫中的人嫉妒得眼睛发红,李怀南也嫉妒,但她嫉妒的是先帝。看着王香和先帝在一起时她觉得心上被火灼着,翻来翻去,心痛难耐。
  她去王香宫中看她,同她笑闹,含糊间问王香是不是喜欢先帝。王香红了一张脸,打了扇子掩了两团艳色,含笑嗔道:他是那般高贵的人,是天下之主,谁又能不心动?王香抬眼偷偷看了她一眼,道:怀南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李怀南愣了许久,无声地笑了,道:你不必担心,我不喜欢他,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和那人一直在一起,但是那人永远不会知道,永远。

   外面有宫人通报皇上来了,李怀南收心神,道:你要记住,我李怀南这一生都不会和你争什么。她有句话没说,她说我只想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你,只要你在我身边。
  她出了门,在皇宫里乱走,不知怎么走到了外庭,迎面来了个道士,道士拉住她说你天生命格极贵,却是颗孤星,一生不得所爱。
  她抬手就掐那道士脖子,怒道:你个牛鼻子老道,净胡说八道!
  那道士并不老,虽然头发全白,却只二三十岁年纪,他扒开她的手,捂着脖子咳了几声,道:你这女人蛮不讲理,我好心告诉你你倒想杀了我。
  李怀南笑,笑了又哭。说道士,我不信命。

  道士信命,信天道轮回,却被李怀南拉进了凡尘,搅乱了一生的命局。
  后来道士说,李怀南,你就是个祸星。


  李怀南醒来时天色已暮,王香细细描着她的眉眼,说,你的眉太厉了,像剑,煞气太重。
  李怀南说,你若不喜欢,那我削了眉毛罢。说罢就去寻刀来,王香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若削了才教难看呢!
  王香把她拉到镜台前坐下,细细为她梳发。那发丝已染了许多白霜,镜中人也不复青春年少。李怀南说,我想来陪你。
  王香只笑不语,将那黑白相杂的发绾成了髻用一根老旧的发带扎好了。发带上绣着的一双鸳鸯也老得看不出来了。
  李怀南伸手抚上发髻,说我让你还的时候不还如今又给我做什么?
  王香扣了她一个脑蹦儿,说我乐意。
  李怀南起身和她闹起来,闹到床上李怀南环住王香的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李怀南最喜欢从身后抱人,在扬州府时把每个少女抱了个遍,后来在皇宫宫人不敢让她抱,她就抱着国师的腰,可是男人的腰抱起来太硬,没有柔软的小肚子给她摸,之后就再没抱过。

   她抱过许多人,却没抱过王香,她把头埋在王香颈窝里,乌发散了她满脸,带着丝丝缕缕清新的  香气,遥远得,仿佛前世。
  她说我做了个梦,梦里有好多人,不管他们爱我怨我妒我最后都是恨我的。
  王香说我也恨你。
  李怀南说没关系,你爱我恨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
  王香推她,说莲子羹好了,吃了我们去看花灯。
  世上的男子大抵都没什么真心,特别是皇帝,他已经被太多的国家大事填满了心神,他后宫的女  人们如何他没心思在乎也没时间在乎。
   李怀南不喜欢皇帝,却不得不佩服皇帝。每个人都渴望权力,而皇帝是拥有最高权力的人。
  李怀南没有办法反抗,因为她太过弱小。皇帝将她搂在怀里,说怀南,你和王香不同。
   李怀南给了他一手肘,说我一生绝不和她争,陛下你放过我。
   皇帝又将她拥进怀里,说深宫险恶,你不争就会死。
   床纱摇落,李怀南狠狠掐着他的背,血渗进了指甲里,皇帝皱眉,说怀南你是属猫的么?
   第二天李怀南赐了美人,看向皇帝的眼神凌厉如刀。王香为她设了小宴,王乐在场,看李怀南的眼神半是嫉妒,半是不甘。
   李怀南知道王香很伤心,但是她不能安慰她也不敢安慰她。
   日光洒落宫墙,琉璃瓦上光彩耀目,宫墙外是天下繁华之地,她想和王香去看一看,但王香被困在了这里,她也被困在了这里。


   她们出门的时候花灯已点了起来,扎在树上或架子上,赏灯的人众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拉紧了王香的手,并肩走在一处,她比王香稍高一些,偏头就看见王香微红的耳朵尖,她心雀跃起来,悄悄伸手去摸,王香瞪了她一眼,三分怒意,七分羞怯。
   李怀南换了一身女子衣裙,常年的贵气把一身普通衣裙也穿得几分高贵。她同王香走在一起,别人只当她们是关系极好的姐妹,倒是不远处两个男子牵手走在一起引得别人目光异样。李怀南附耳在王香耳边说了什么,王香美眸圆瞪,挣开了她的手负气往前而去,李怀南追上去陪着笑:好妹妹你莫要恼,是我错了。
   她上前拉住王香的手,王香挣了挣,没挣开,倒也放弃了,任她拉着。李怀南笑得极贼,拖着她去看花灯,灯上绘着各色各样的图画,她挑了一个绘着一双大红鲤鱼的灯笼递给王香,说多喜庆,像过年一样。
   王香看那灯上的鲤鱼胖乎乎的,极是可爱,又想起烈王小时候,也是胖乎乎的。李怀南想起霄王,刚生出来软乎乎的,她却恨不得掐死他。她对谁都狠,自王香离开后再无半点人情味,爱她的不爱她的她一个个害够了,也让自己没有一日好过。
  李怀南想,这灯火真恍眼。

   香入宫没两年就有了孕,皇帝已有了四五位公主,大皇子早夭,因此极看重这腹中的孩子。
   王乐为自己姐姐高兴,几乎一直待在王香身边照顾她,只怕有人来害皇嗣。她防的人是李怀南,外人眼中李怀南同王香一同入宫,又都受圣宠,自然让人觉得二人心中一定怨恨对方。李怀南哭笑不得,借了驱鬼之名拉了那被封国师的道士喝酒。
   国师说你不痛快找了我喝酒还是一样的不痛快。
   李怀南说牛鼻子老道,我不信命,我要她。
   国师说你魔性太重,即使天生贵命也改不了这一切。
   李怀南痴痴地笑,笑了又哭。抱着国师睡了一夜。
   后来李怀南有了国师的孩子,国师黑了脸,说是孽障。李怀南一口把药喝了下去,国师又逼着她把药吐了出来。国师说,怀南,你不能这么对我的孩子。
   李怀南怀胎十月生了霄王,名义上是先帝的第二个儿子,李怀南不喜欢他,但皇帝很喜欢,国师也喜欢。国师说二皇子命有劫数,不能养在宫中。二皇子五岁时离了宫,同国师学习天道玄黄。李怀南有时去看他,有时去见国师。
   她说王香病得重了,你救救她。
   国师说我不是医者,我也不是神仙,我救不了她。
   李怀南便骂,边骂边打,打骂累了就瘫在地上哭。


   王香生了大皇子,皇帝极喜,封了王香为贵妃。王香一时宠冠后宫,表面风华无量,众星捧月,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人巴望着她死。
   李怀南不喜宫中争斗,王香也不喜欢,但是女人总是愚蠢,总有一些人在她们面前跳来跳去,自导自演一场场戏。
   王香不厌其烦,她看了眼宫墙,琉璃瓦上光彩耀目。她身旁的宫装丽人为她细细地削着梨,阳光柔和了她的脸庞。
   王香说怀南,我们还能回扬州么?
   李怀南手中一顿,抬眼看她,柔柔地笑了起来:会的,回了扬州我再和你去再次花灯。
   王香说,好呀。然后她在榻上翻了个身,说我先睡会儿,你把梨放那儿。
   李怀南削好了梨,擦净了手,轻轻将王香脸上的落发拨到耳后。王乐捧着一堆小孩子的玩具进来,看见她们愣了一愣,随后别过了眼,说她来为大皇子送些小玩意。
   李怀南笑,你别偏心,怎么不送些给二皇子呢?
   王乐冷哼一声,我是送给我外甥,谁想送给你。
    那些玩意予了大皇子,后来大皇子中了毒,查出来是那些玩具上的,皇帝震怒,王香求情,于是把王乐赐给了新王爷。
   王乐出宫前死活要见李怀南一面,她说李怀南,你好狠的心思。
   李怀南华衣云鬓,幽幽一笑:我只想和她一直好好的,你在她身边,你总有一天会告诉她的。你嫁给新王爷,最好别再动什么心思,我随便在陛下面前编排你对新王爷不顺的话,你就死定了。
   王乐尖叫着去抓她,却被牢栏隔了。她道:你如此对我,如此对大皇子姐姐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李怀南摇头,我要她享尽天下繁华,我要她的儿子登临九五,我只想看着她而,她快乐就好了,那些阴谋和鲜血交给我就好了。
   王乐愣了许久,轻轻一笑:李怀南,你疯了。

   李怀南护王香护得极好,但王香自生了大皇子后身子便变得极差,汤药几乎是没一天断过。
   皇帝担心王香,李怀南更担心王香。王香说她会好好养病的。她拉着李怀南的手,说我们还要回扬州呢,等我病好了我们就去求陛下让我们回去一次。
   李怀南点头说好,等你好了就去。
   王香病了整整三年,太医束手无策。王香越发思念扬州,太医说娘娘大抵是思乡情浓了,不如回扬州一趟,皇帝犹豫不决许久,终是准了。
   王香说怀南,我要你活得长长久久的,要你一生平安美满。
   王香离开的那天下着细雨,朦朦胧胧的,却不是江南那般柔情,直带着凄凉萧瑟。
   国师伸手蒙住李怀南的眼,说怀南,别看。


   回去时人大多散去,三三两两的,灯火也凋落了。
   王香说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夜风很凉,吹乱了王香的头发,李怀南将乱发抚平了,说我们回家。
  回去后李怀南拉着王香倒下便睡,月光洒落进来,像是道道金纱。
  李怀南抱住她说我不想睡,我怕我再醒来你就不在了。
  王香轻轻摸着她的发,说睡吧。
  李怀南说我下一世还要遇到你。
   王香只笑:我不要再见到你了,怀南,我决不要见到你。

  后来李怀南杀了很多人,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是害过王香的。
   她偶尔看着烈王,烈王眉目像极了王香,笑起来像一鸿弯月,却没有熟悉的温柔暖意。她虽然一心想要辅佐他为帝,却不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
  她也偶尔去看二皇子,二皇子骑在国师头上去摘树上的果子,果子被他扯了下来,他拿不住,直接掉到他鼻头上再滚到了地上。二皇子哇哇哭了起来,国师抱着他哄,抬眼间看见了李怀南,二皇子瑟缩了一下,挤在国师怀里不肯出来。

  国师说二皇子,你母妃来了。

  二皇子闷闷道:她不是我母亲!她只宠大皇子!
  国师无奈一笑:可她依旧是你母亲。
  李怀南说可我一点也不想当他的母亲。

  李怀南不喜欢二皇子,二皇子一封霄王就把他逐去了封地。那封地是天朝边界,极不太平,霄王被挑嗦得有了不臣之心,李怀南得了先帝默许来见他,一见面就打了他一巴掌,怒道:你给我收了那些心思,这皇位只能是大皇子的,不论你怎么争都没用。
   霄王吼她:为什么你总是偏心?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李怀南说我恨不得掐死你。
 

   李怀南深宫渡过了半生,先帝临死前传位给了大皇子,然后单独留下了李怀南,说怀南,我都知道的。
   李怀南点头,说那又怎样?
   皇帝说我容下你只因你虽然偏执狠毒却能顾全大局。你忍了我多年,有无数次杀我的机会,却未曾害我一回。
   李怀南凄凄一笑:我李家上下百多口人,南国朝臣百姓,生灵涂炭,你们破国灭家之仇要我如何甘心?
   皇帝伸手抚上她染了些微白霜的鬓发,道怀南,我没错。
   李怀南摇头,说你没有错,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子,爱恨情仇,家国大义,我现在都不在乎了,我只想回扬州去,她在那里等着我。
   皇帝说我累了,你回去吧。
   那天晚上皇帝就死了,国师指着星空说陛下的命星落了。
   李怀南抬头看去,天上星子密布,她分不清哪颗才是她的命星。
   国师说我教你。
   李怀南摇摇头,说我累了,只想回家。

十一
  殿中的长明灯已经灭了,李怀南渐渐转醒,偏过头看见国师执着雪白的拂尘坐在蒲团上。
   国师缓缓睁眼,说:“你已经见过她了。”
   李怀南只觉得做了一个梦,她起身揉了揉眉心,说:“扬州很好,和许多年前一样。”
   “她执留扬州多年,你不该见她的。”
   李怀南低低笑了起来,“她不想再见我了。”
  国师也笑,“你如今心愿可了?”
   李怀南道:“我很好。”
   然后国师起身将她轻轻拥进怀里,他说怀南,你要好好的。
   他的身体淡开成透明,最后化为虚无。月光穿了进来,冷冷清清,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个苍老的女人捧着一把雪白的拂尘。

尾声
   扬州三月。
   河边上两位素衣男子洒尽了坛中灰烬,灰烬被风吹散,有的散在了水里,有的飘在了风中。
   柳色青青,河面上烟波破碎。
   稍高的那位男子道:“走吧。”
   稍矮的那位男子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又道:“二弟,我去见见母亲。”
 “好。”
   他们穿过几条小道,拨开拦路的野花花枝,看见小土丘前的墓碑。那墓碑上布满了青苔,细细抹去露出勉强可以认出的字迹,写的是“王氏”二字。
   王氏入宫六年后就因病而死,先帝怜她思乡情切,特许在扬州立了衣冠冢。但这兄弟二人却知道这黄土里头确确实实是王氏。
   二人清了坟上杂草,又将墓碑前清了一小块空地,摘了一枝野樱桃花放在碑前。稍矮的那位男子跪地磕头,说:“孩儿不孝。”
   兄弟二人回去时天色已晚,街上有人扎着灯笼卖,二人行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少女欢快的笑声,回头看去却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大的那个要买八仙过海的,小的那个要买善财童子的,两个人争了一会儿各自气鼓鼓走了。
   大哥忍不住一笑,“多像我们俩小时候。”
   弟弟不说话,自己往前去了。
   暮色苍苍,看不见帝都。他自袖中拿出一条老旧的发带,走到江边把那发带放进了水里,不一会儿就被江水带得远了。
   他用江水洗了手,又洗了把脸,往官道上走去。





【图源网络】

本文作者:溯目

闭关。世界再见。微博@溯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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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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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14 06: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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