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这是一个名叫文森特·梵高的画家最后的故事,在麦田中和死神谈灵魂,从冲动到平和,也借他之口阐述了我对灵魂,对人类的认识。
一望无尽的田野上,金色的麦穗铺叠蔓延至天边。在如此整齐而寂静的空间行走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错觉世界已到尽头,灵魂终被那轻柔却带有腐蚀性的空气污染,而这片带有蛊惑色彩的亮丽金色也不过是魔鬼拿来做筹码的糖衣毒药。
一个身穿粗布长衫的男子在麦田中艰难行走,他走的坚决,似有什么即将要完成的事业。他面色平静,但时不时轻吐出的言语却充满不祥的隐喻。
死神……使者……终结……
男子最终在麦田中央站住了,他用手抚过两旁拥挤的麦穗,手有略微的轻颤,仿佛不相信眼前颗粒饱满的颗粒会成为喷香的面包,而自己触摸到的也仅是自然的馈赠。
也许只是自己太敏感了,他最终垂手放下了那几枚果实。最近总会出现幻觉,这片麦田总会出现在梦境最后,灿烂的不真实,叫嚣的全是死亡的预言。
男子转过身,心里叫嚣着要逃离这片虚晃的不真实,却在扭头的一瞬表情僵硬起来。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之所以说“居高临下”,是因为黑袍男子是半浮在空中的,几缕透明的风将他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文森特·威廉·梵高?”几乎是低不可闻的轻语,但却如有扩音器般清晰。
“是我。”男子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你的死亡预告送达的真是准时。那些梦……”黑袍男子冲他眨眨眼,随后漫不经心的随手指了下周围,“这里很安静,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当然我的推测也不一定准确,也许对于人类而言,只要是死亡的地方,都不能用‘美好’形容吧。”
“显然,你对人类的看法还是准确的。”文森特也环视了一圈四周,“这个地方适合作画。”
黑袍男子盯着面前这个一点也不慌乱的男子,表情变得饶有兴趣起来。他渐渐从半空中降落,然后走向对方。
“你可以叫我,戴斯。”(即Death)
文森特扬了扬嘴角,“死亡么,还真是个合适的名字。”
“我只是负责把时限将至的人类送到该去的地方而已。”戴斯耸耸肩,表情无辜,“我们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邪恶。”
“若是这样说的话,将不必要再存活下去的人类带走,以给这个世界留下足够后人发展的空间,这也是维持一种平衡吧。”文森特望着远处连绵的树木,表情淡然。
“……的确如此。”戴斯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很符合他对自己的定义。本来,这就是他“工作”的本质,不是吗?
“咳。”戴斯清了下喉咙,文森特以为他是准备将自己带走,却不料对方坐在了田间,“反正时间还久,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戴斯说这句话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他的确想找个人聊聊。太久了,自己麻木行走在这个空间已经太久了。
即使被人类以神相称,也不过是带有距离感的恐惧酿造而成的。
而这里,这片金色的汪洋大海,倒是个可以暂时抛去身份的好地方。
“戴斯,人类真有灵魂吗?”停顿了好一会儿,文森特终于打破了死神的沉思。
“灵魂。”戴斯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然后摆弄了下手指。文森特看到他的指尖细而长,如同收麦的镰刀。
“灵魂真是个美妙的词啊,而且那也是人类成为万灵之长的唯一原因。”戴斯有些感慨,“当然,灵魂的确存在,通俗点形容,那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力,或者意志力,不管怎么形容吧。”
“灵魂的确存在?这意味着我们体内存在的其实是两个自己吗?”文森特若有所思,“你明白,一个自己受制于肉体,另一个则受自己的精神控制。”
戴斯轻轻笑了笑,“看来我要和你展开一场哲学对话了。”
文森特却神色严肃,“你可以把这个看做是临死前的执念。”
“弄清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并不能留下什么讯息告诉世人。”戴斯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他们不是已经认为你精神失常了吗?”
文森特浑身一震,他不知自己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家门口种的橡树,父亲破旧的福音书,荷兰空旷辽远的天,提奥一闪而过的脸。
还有那大片,大片浓艳耀眼的笔触,那被人忽视的宝石质感的颜色。
“你知道,我这一生在旁人看来都是极其神经质,且不堪的。”良久,他缓缓开口。
“我的确知道。”戴斯从衣兜里掏出一本书,文森特看到封面是自己的黑白肖像。戴斯有些得意的拍拍那本书,“我们的资料库是很全的。”
文森特承认,在看到那本书时,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自己的人生就要被如此不清楚的定义出来了,在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表达之前,或者说,在自己表达出来但却无人倾听之前。
瞬间的孤独吞没了他。
“你这本书,还没我和提奥通的信有用。”文森特平静下满是不安。
“是吗?”戴斯这么说了一句,就把书又收回来了。“当然,这只是官方的系统定义,你也不要太敏感。”
敏感,敏感,对了,就是这个词,他们所有人都曾这样笑着对自己说过。仿佛这是个魔咒,可以瞬间将他和其他人隔开,这样他才能接着被嘲讽,被作弄,被议论纷纷——孤身一人。
文森特突然站了起来,表情第一次有些激动,“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但我的确对这里的一切都丧失了信心。人们争吵,或者在争吵后假惺惺的和好,然后再次撕破伪善的面具。所有人都为了利益开始奉承,就连最善良的人也不例外,仿佛只有和其他人保持一样的思想就可幸免于难。我在巴黎的那几个月就被这样的情况搞得头昏脑涨,人们早已不在意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了,美的本质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或许那些东西就没在他们头脑里出现过。他们所追求的一切不过是多得一块金币,或者用上银制的餐盘。所以我想知道,人类的灵魂是否还存在。其实我期待灵魂不存在,这样我看那些如行尸走肉般的人还心安理得些。”
他停顿片刻,苍白的脸颊因为说得太着急而浮上了一层红晕。
戴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请继续,我洗耳恭听。”
“这些对我而言已经不是重要与否了,而是我作为‘本我’必须要知道的东西,就如同肉体需要食物填补一般,我的灵魂内部也需要一些东西的填充,一些情绪、思维或者其他所有有关精神的东西。没有这些养料我想我会枯萎,没错现在我正在如我所说的那样枯萎。在即将成为标本前,我想以充沛的精神力停留到最后一刻。所以……”
“所以,你想得到最后的‘养料’?”戴斯接下这个空当。
“正是如此。”文森特此刻的目光炯炯有神。
戴斯轻轻拍了拍手,“很棒的演讲。”然后他示意面前的男人坐下。
“很遗憾,人类的灵魂的确存在,只是灵魂力大小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刚才站在我面前的你拥有很强大的灵魂。”戴斯面带遗憾,“看来疑问可以推动人类的精神,只可惜,我的养料恐怕也不够用,不够让你将生命之火燃的更持久一点。”
“你可以先回答我那个问题——我们体内存在的其实是两个自己吗?”
戴斯苦笑了一下,“那好吧,看来我今天要把多年没说过的话都说出来了。”
“实际上人类体内一切都是受制灵魂的,肉体所需要的只是物理上的需求,真正推动一切的,就是那个掌控精神的你。”停顿了一下,戴斯看文森特并没想说什么,便接着说了下去,“你所说的那些‘行尸走肉’般的人类,其实只不过是灵魂被一些思维感官控制了。当然啦,世间不可能全是充满光明有希望的正面情绪,很多负面情绪也会控制精神的思维。灵魂一旦接触黑暗的藤蔓,便会如同多米诺牌一般开始变质,灵魂会渐渐变得低等,堕落,乃至被肉体掌控躯体,那便是只为原始欲望而存活的人,七宗罪大概就是我要形容的七大欲望了。而如果整个世界被这些人占了主导地位,因为他们会被内心的黑暗赋予为了地位财产而不顾一切攀爬的‘天赋’。然后,高尚的人会被渐渐排挤除外,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染上邪念。你看,灵魂间也是有传染病的,而且不逊于肉体上的绝症。”戴斯说完后轻轻舒了口气,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回复,
“可能到那个时候世界会全面崩溃,到时我要带走的人会更多。”他又添了一句,顺便做出一个“再见”的手势。
文森特陷入了沉默,他消化了一会儿刚才那段话的信息,然后露出了一种了然的表情,“你是说,这个崩坏的世界终将会被毁灭吗?被那些贪婪的、无知的人类亲手毁灭,如同撕一张纸一般简单?”
“哈!”戴斯笑出了声,他戏谑的看着文森特,“的确如此,个人对群体的影响的确是巨大的。只是你不担心自己的亲人也遭受此难吗?”
“我当然是担心,但任何拯救都比不上自救。”文森特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也许我的灵魂也早已变得破败了吧。”
“好与坏,其实只是一念之间。”戴斯意味深长的说出了这句话。随即他拍了拍神色忧郁的文森特,“放心吧,这个世界并非只有一层秩序维持,不然地球不知要崩溃多少次了。”
“什么意思?”文森特有些不理解。
“就是说……”戴斯整理了一下语言,“所有的关系都是交织错杂,相互制约的,就同食物链一般,每一端都存在被威胁的可能。之前所说的充满贪欲的人类,他们的对手只能是更有贪欲的人,所以与其说和高尚的人厮杀,倒不如说他们在内部相互吞噬更合理些。宇宙存在清除系统,当然我也是清除系统中的一员,任何逆天的,不遵守自然法则的个人或者团体,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这也是维持秩序的一种手段。我的职业是将不必要再存活下去的人类带走,以给这个世界留下足够后人发展的空间;而更高层的目的是将威胁到整个生存准则的人类或者组织清除,以给世界留下更长久发展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那些灵魂被污染的人终将被处死?”
“也许,不是死亡,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消亡。”戴斯笑了笑,“一种严厉的惩罚手段罢了。”
“要知道,世界并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一阵风吹过,文森特感觉那风似乎没有最开始那么有毁灭性了。在经历完刚才那段谈话后,他如同完成一张画作般满足。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气息却有了微妙的转变。
整个世界是受保护的,一切都是有秩序平衡的。
他意识到这句话就如催眠曲般迷人。
“我想,我要谢谢你。因为之前我活的太浑噩了,如同一场噩梦。”文森特叹了口气,“我陷于对自己和他人的困惑中难以自拔,我既渴望成功,又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看透。我执意自己的独特处,并一直也想用某种自创的秩序控制别人,我的朋友,还有亲人。理所应当的,我失败了。”
他抬起头,眼中有晶莹闪动,阳光温柔的铺在他的发间。
他这样看起来更像一个天使,戴斯想。
“我看到世界的种种不公,想要改变它,但如果由我来管理这个区域,恐怕我会成为暴君一般的人物吧。其实我只是将自身的失意倾泻到了现实中。就这样,我在希望的幻想和苦难的现实中迷失了方向,我成为了只会用颜料发泄的人,说到底,我既没有勇气直面现实,也没有能力改变自身。
我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我猜大概是一个一直寻求告解,但直到死前才明白一切的笨蛋吧。
不管怎么说,今天听到你的话我安慰了很多,人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虽然我还没搞清‘清除’的细节意思,但我想未来是值得期待的,而不是如我妄想般的一片黑暗。
真是奇怪,从刚开始急切的寻死,到现在渐渐燃起了对活着的希冀。但是也已经到终结的时候了。”文森特看着站起身的戴斯,对方的表情是极其的无奈。
“根据我收到的命令,你是吞枪自杀,当即死亡。”戴斯语气平淡,但迟疑了片刻后,他眼里闪过了一丝恶作剧般的神采。
“不过为了感谢你陪我聊了这么久,你可以选择开枪打中腹部自杀。”
文森特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这样你还可以再活两天。”戴斯不情愿的说,“虽然是活在疼痛中,但我想和麦田比起来,死在人类的居所对你来说更合适。”
“我想,你更希望用全新的视角审视这个世界,但很抱歉,只能多留两天了。”
几缕风开始向两人身边汇聚。
“好好享受吧,疼痛才能让你意识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戴斯眨眨眼,袍子被轻轻吹起,他再次浮上了空中。
“死神的……仁慈吗?”文森特仰起头微笑起来。
“不,是你应该得到的——馈赠。”戴斯回以笑容,随后转身御风离开。
身后,是一声震飞鸟群的枪鸣。
文森特·威廉·梵高,于开枪自杀后两日的7月29日,死在其弟弟提奥的怀中。
他之所爱,所恨,所悔,都被记录在时间中,被作为存在的证据永久保留。
他的葬礼有人哭泣,他的作品有人延续。
戴斯亲吻了一下夹在文森特书中的向日葵,然后微笑着将花放到墓碑前。
“亲爱的文森特,你看。你和世界建立起了联系,所以才能被世界铭记。”
后记:
此文究竟是纪念梵高呢,还是借此来谈灵魂呢?我也不甚确定,但将他们组合在一起很美。
万物都按预定轨道进行,活着,爱着,记录着,生命随着大地的脉搏按部就班地跳动着,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世界的一部分。
PS:本想再添上一曲《Vicente》,这样就完美了,但谁知音乐库里竟没有,实在可惜。
本文作者:灵魂驻守
尽管如此,这世界依然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