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朴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裹着羽绒服在楼下遛狗。
小彬今天疑似便秘,围着大院走了十五分钟也没有动静。老朴的声音乐颠颠的透过电波传过来,说姐们儿,周六咱同学聚会你来吧?我想都没想回道,不去。老朴啧了一声,说我可听说吴桐也来,你舍得不来?我的心忽悠的沉了一下,急躁的吼回去,你丫不刺激我能死是么?老朴乐的脆生生的,说来吧来吧亲爱的,我这么爱你。我说滚吧,让你家铃子听见了,得冲过来抽我。老朴忽然不笑了,说你来吧,我那天带铃子去。你得来。我的一句WTF还没有冲出口,脚下忽然一软。三秒钟之后,我举着手纸怒吼小彬的名字,楼道的声控灯应声刷拉拉的全部亮起来。正巧楼上邻居家阿姨遛弯回来,对着我艰难的笑了一下,说子鱼,遛狗呐。我赶紧哈腰答应嗯呢。
如果说有什么比踩到狗屎还让人无语,就只有周围说相关又不那么相关的人蓬勃喷涌的好奇心了。大院里住着的都是老邻居。成员有,姥爷的诸多战友:张爷爷,李爷爷,王爷爷,爱姓什么姓什么爷爷,爸爸的同事:张叔叔,李叔叔,王叔叔和爱姓什么姓什么叔叔。以及我妈同单位的各种阿姨闺蜜。还有就是这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连带着各个年龄层的娃娃们。要说这应酬量,还真没有只说你好再见这么简单。我每天坐电梯下楼上班的途中都能遇见要么回来要么出去的隔壁魏奶奶,话题从在哪儿上班和干什么工作,到挣多少钱和有没有男朋友,循环往复了一年半有余。我面露灿烂笑容有问必答,心中苦不堪言。不知道这奶奶是真的没话找话说,还是就真的岁数大了什么都记不住。我很害怕这种不走心的应酬。奶奶真的是随口一说而已。但是我会记得我已经说了一年多的我还是单身。
住在大院里的好处有:安全,安静,绿化好,邻居都是熟人有照应,和小伙伴们住得近。坏处有:八卦传播速度快,大家知道你是谁,大家知道你全家连代狗是谁,小伙伴他妈,小伙伴他妈住在你的楼上楼下。
我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曾经有个要是小伙伴都住在一个楼里就好了这种宏伟的理想。等我们一帮人真的因为爸妈单位统一盖了房子住在楼上楼下乃至对门以后,我深深的理解了许愿要谨慎这件事。比起和陌生人打交道来讲,我更怕这些半生不熟的人。
小学到大学,学习是妈妈们互相比较的话题,这之后,找了什么工作挣多少钱又占据了鳌头。再之后,结婚与否就成了大院热门话题排行榜上经久不衰的话题。随着越来越多的喜字在楼门口贴了又摘摘了又贴,大家问起我的感情状况的时候,语气从随口一问慢慢变得加入了更多的语气。惊讶,遗憾,恨铁不成钢外加略带炫耀的关切。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在这种时候,唯一和我站在一起抵抗世界的人,就只有老朴了。但是丫比我强。我是真单身,她只不过是爱情难以言喻罢了。
拉着小彬上楼,走出电梯的时候,看见李月正和她老公走出来。见到我之后,李月笑盈盈的说啊呀,子鱼,最近老也没看见你了,啥时候咱们一起聚聚啊。我也笑着说,就是啊,那天遇见你妈还说让我去你家玩儿。你看我这忙的。接着对她老公点了点头。大家擦身而过。这个什么时候聚聚,我俩说了得有N年了。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绝对不会主动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因为我现在除了她叫李月住在我家对门,已婚,有身孕以外,我对她一无所知。她对我也一样。我们刻意的不关注对方太久了。这些基本信息也都是妈妈们来回说的时候被动接收到的。从零岁到15岁,李月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老朴都不如李月和我好。我们从生下来就是对门。幼儿园到高中,上的全部都是一个,但是从来没有同过班,她学理我学文。除了吴桐没有人比她在我的青春里住的深住的久。但是我们分道扬镳的也很彻底。
没有任何原因。
没有揪头发互吼的场景,没有同时爱上一个人这种狗血剧情,也没有吵架到脸红脖子粗的记忆。唯一改变的是岁数,以及日益不合的心境。我们就这么没牵没挂的走向了两个不同的人生。李月什么都没赢过我。从平时考试成绩到最后考的大学,都是我赢。但是生活上她赢了,顺利毕业找到工作之后的半年,李月就把自己嫁掉了。现在她怀孕四个月,用我妈的话说就是人家什么都没耽误。这种话我听完了很搓火儿。但是这是事实。
回到家之后,给小彬擦了爪子,它就一头闷进我妈的怀里了。有奶就是娘玩意儿,我忍不住吐槽。我妈一仰头说,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二天七点半,我准时把车停在十号楼楼下,老朴正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举着个小镜子,用新入手的Chanel大刷子往脸上刷粉。看见我车过来,目不转睛的抬腿走过来,我赶紧伸手给她开车门,安全带勒的我直吸溜。我说你这又没起来化妆是么?人民教师用这么全身心投入事业吗?光带脑子不够吗?老朴低下头从包里掏出眉笔,说为师与你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不是作为人民教师才化妆,我是作为一个女人化妆。接着她鄙视的看了我一眼,你这种万年素颜是不会懂的。我靠了一声,怒踩一脚油门开了出去,老朴在虎虎生风的车里,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的画完了最后一笔。
开到老朴学校门口,她转过头和我说,中午过来我这儿吃啊,我妈昨儿炖了排骨给我带着了,特意做了你那份儿,你要不来我回家跟你妈告状去。我一点头说神州行我看行,赶紧的吧你。老朴哈哈一笑,迈腿下车。
我一掰车头,继续向前开了十分钟,右转再左转,停在了公司停车场。一看表八点零二。能抢到楼下食堂的炸油条妥妥的。
这家公司规模不算小,待遇不算那么好。但是环境比较自由,无功无过就能生存,适合安稳的干到退休。没有太多的竞争,旱涝保收,离家不远,加班不太多,于是工资多少也就不是第一考虑因素了,也不能什么都合适不是。
公司的地理位置不错,在资深学府聚集区,周围好吃的好玩儿的特多,就是好死不死的,挨着老朴他们大学。老朴大学考到了师范,毕业之后按部就班的当了老师。她命好,还当了大学老师。我说你丫这样的都混进人民教师队伍了。我孩子的未来太令我担忧了。每次这个时候,老朴就用一句不咸不淡的你先有了孩子再说结束战斗。
我拎着油条从容的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喂鱼,给花花草草浇完水之后,打开一集Running Man,趁上班前,一边看一边吃我的油条。
油条在我们公司,是起早的鸟儿有食吃的典型代表。一天就炸这么些,先来先得。是很拽的食物。我每天都要吃两根以显示时间的富裕程度。
到了八点二十,同事们陆续走进来。我们不和对方打招呼。这是我上了班之后第一个学到的东西。就是绝对不要有事没有事的打招呼。厕所里遇到的时候,办公室里擦身而过的时候,电梯里遇到的时候,不用没话找话说的秀礼貌,当大家是透明的就好了。因为大部分人路过你的时候,并没有拉家常的心情。
刚开始的时候我固执的坚持着问好,在大家长久的不太搭理我的状态下偃旗息鼓。我慢慢接受了大家是同事而已。没有必要太走心这件事。
上班之前我很怕自己变成老油条,棱角全无。真正上班了之后才发现以前想多了。你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棱角会不会被磨没是你最不需要去想的事情之一。因为你要考虑的事情比这个具体多了。比如怎么待人处事,怎么和领导汇报工作,怎么写办公邮件,怎么和供应商周旋,怎么不得罪人的推掉你不该做的工作诸如此类的细碎的事情。至于你的个人骨气问题,人生理想,不甘的小火焰什么的,没有人在乎。
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我觉得是不在乎。
就像我现在,已经不在乎太多事情了。在五斗米面前,在生活面前,精神上的追求全部崩塌。因为你还不具备追求的资格。
不折腰吗?我没钱。鄙视世俗吗?我没阅历。
以前我绝对不会承认这些事情,但是被现实扒皮外加抽嘴巴太多次之后,我对自己的剖析慢慢变得全面而客观。脾气什么的,自己收着吧,Nobody Cares。
就像现在,Linda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红底鞋哒哒哒的走过来,柔声细语的说,子鱼哦,你这个设计又被毙掉了啦。那你不要着急,找设计师一起再开会吧。我的气血瞬间冲进脑子,我压着嗓子问她,这是改过的第七次了。我是做网站啊姐姐,不是做海报好吗!前期设计拖了我三个月,后面我还做不做了?每一次都是按着领导意思改的。做了黑的要白的,做了华丽的要简约的。设计师快被我逼疯了。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能结束?Linda施施然一摊手,说Who Knows?这不是我的问题。我点点头。说Sorry。
接着我坐电梯到25层的露台,冲着满城繁忙的事不关己怒吼了一声我去你大爷的。深吸几口气之后,我拨通了设计师的电话。他那边儿估计正顶着一头乱发爬起来接电话,声音里有焦虑的慵懒。我说汤米,设计稿又被毙了,你可能还得改一下配色。电话那边传来了经久不衰的我操你妈。我说嗯,好的,改吧,要不然前期设计完不成,你也做不了后台搭建不是吗?汤米沉默了一会儿说,把意见发邮件给我。我争取周三给你新的。挂了电话以后,我站在露台吹了五分钟风,冻得眼睛我都睁不开。
都是一粒尘埃啊,我们。
周六早上六点半,老朴摁响了我家的门铃。我穿着睡衣爬去开门。我妈我爸站在厨房里做早餐。半导体里面放着新闻,粥的味道弥漫在门厅里,暖融融的。
自打他们双双过了五十之后,这种夕阳红的场景就总是冲进我的眼帘。每次我都说你俩别老跟我面前秀恩爱。我单身到快去报复社会了好吗!我妈特别想的开,也不和我一般见识,就说一句话:你嫁出去就行了。反正挣得钱不够租房子。甭挣吧了。赶紧嫁。嫁了你愿意几点睡几点睡。愿意吃什么吃什么,愿意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
我觉得什么事儿都因为我没对象而受到阻挠特别没劲,但是我找不到反驳的立场。
老朴穿的整整齐齐的站在我家门口。我说姐姐,六点多,你不用这样吧?
她进门之后跟我妈我爸问了好。转头冲我眉毛一拧,我怕你跑路我先过来截你。我一翻白眼转身回去往床上跑,老朴一把薅住我的后脖领子,说你给我洗澡去。铃子八点过来接咱们,咱俩先去把头发做了。我简直震惊了。我说大姐,理发店八点开门么?老朴叹了口气说,你去的那种才叫理发店,我都去美容院。提前约好了,你跟我走吧,不然咱两点到不了SOHO。
等我包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老朴端着粥碗正喝的心花怒放,看我出来之后说,你什么都不能吃啊,今儿得完美,吃多了脸肿。我愤怒的指着她的鼻子说,凭什么啊,我之前三天除了你妈那顿排骨就再没招呼过横菜,都按你说的蔬菜水果清肠,我瘦了呢。不信我上秤给你看。老朴一扁嘴说瞅你丫这点儿出息,然后赶紧回头跟我妈说,阿姨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妈一点头说,确实没出息,看见肉比看见我亲。我一扯浴巾冲回屋。床上已经摆了老朴给我找出来的衣服。我抓着那条黑裙子对着老朴嚷嚷,大姐,今儿零下三度,这裙子你觉得合适么?我妈眉头皱了皱眉说,是挺冷的哈。老朴一招手说,没事儿阿姨,有车。我说穿这样儿我腿都迈不开我不开车!老朴哈哈一笑说,今儿肯定得喝点儿,有我们家铃子呢。我妈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等我终于穿戴完毕之后,七点五十。我含情脉脉的忘了一眼桌上的粥,和我妈我爸还有小彬说了拜拜之后,被老朴拖着走出了家门。
真特么冷啊。
铃子的车稳稳的停在大院门口,看我俩走出来,吭哧一声打着了车。
上车之后,我坐在后座上拉脸子。铃子回头看着我说,哟呵,豁出去了啊你这是。我说甭招我啊,我肚子里没食儿容易躁狂。这时候老朴甩给我一袋酸奶,说你真以为我会饿死你啊。我接过酸奶一下子笑容灿烂了,按照老朴的话说,就差摇尾巴了。
做头发的时候,铃子做在我俩旁边看杂志。我说你们俩今儿打算一战成名了是吗?老朴说,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挺害怕的。我说你知道李月也去吧,她要是知道了,全世界人都知道了。老朴说,我知道,就算她不说,咱小半个班都住一个院子,就算搬出去了,爸妈也在吧。我蹭楞坐起来,说你图什么啊?发型师一把给我摁下,说说话可以,别动头。我只能恶狠狠的盯着镜子说,你俩有五年了?早不说晚不说,现在说算怎么回事儿?铃子放下杂志说,这不是想结婚么?我又蹭楞一下坐起来,发型师刚要抬手摁我,我说你给我停,我一会儿自己坐回去。我看着老朴,说你俩疯了吧?但是伴娘必须是我啊。老朴抬起脸来看着我,眼睛里有色彩流动。
我俩的深情对视,被彼此发型师愤怒的腕力打断了。于是我俩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聊天,聊地,聊八卦。三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得到了自由。我们一人顶着满脑袋的卷儿走出了美容院。
车开在三环路上,不算堵也不算通畅。怎么话儿说的来着?这叫车行缓慢。
我拍了拍老朴的椅子背,说我后悔了咱能掉头往回开么?
老朴哈哈笑着说,晚了。必须去。
我嗯了一声,说我知道,我就是再最后矫情矫情。去就去吧,其实也没什么。
吴桐和我怎么说呢,挺好的,没什么化不开的矛盾,是前男友和前女友的关系没错。但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不过青葱岁月都会经历的苦恋而已。唯一要说很难过的事情可能就是彼此慢慢不想继续在一起了这件事而已。分手之后,我们还是保持着联系,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这辈子也没几个认识超过二十年还很熟悉的朋友。微信朋友圈里大家互相调侃调侃,没事儿的时候也互相发短信打电话聊天。其实作为朋友来说,吴桐挺好的,至少我俩说话不费劲。
但是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今年的三月份,吴桐开始在朋友圈里传了一张他自己的结婚照。不是做的特唯美那种影楼照,是一张结婚证上的红底照片。我看见的时候正好是中午间休,坐在我的小格子间里,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看着大家留在他照片下面的恭喜啊,老婆真漂亮啊这样的话语,我一言不发的把他拉进了黑名单,电话QQ全部删除的一干二净。我很愤怒。不是他找了别的女人,而是我和其他人一起得到这个消息。
一天之后吴桐开始打我的电话,他打我就挂,这么折腾了一番之后,手机没了动静。
晚上回家的时候,吴桐站在我家楼下。我再一次感慨,住一个大院真他妈无语!
我俩走到楼前的小花园,进行和平友好的会谈。
他说你干嘛给我删了啊?
我说我懒得理你了可以么?
吴桐一笑,说怎么的我结婚你心疼啊?
我说装什么大尾巴狼,咱俩分手都多少年了,我心疼个毛线。
吴桐看着我说,做朋友不行了是吧?
我点头:好像是不太行了。我看见你我烦。
吴桐咬着下嘴唇说,成吧。
他在六月的一个温暖的周末办了婚礼。
喜贴送过来的时候,我递了个红包给我妈,说你们替我给了吧。我那天有事儿去不了。
我是有事儿,我开车去了趟北戴河。
这是我和吴桐第一次出来玩儿的时候去的地方。
那时候我们都上小学,爸妈单位组织休假,大家坐着大巴车轰轰烈烈的开过来。我们一众小孩坐在最后两排,叽叽喳喳的玩儿游戏聊闲天儿。我从来不把小孩儿当小孩儿看,因为我们小时候的复杂程度足以让我不轻视这个群体。那个时候我们的话题已经从还珠格格跳跃到二班谁和谁是一对儿了这样高深的话题了。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吴桐坐在我旁边,手里举着袋儿萝卜丝。不时的冲我晃晃。
我俩五年级就勾搭在一起了,是柏拉图爱情的典范,手也不好意思拉一下,拥抱更是想都不敢多想,顶多就是我多看他一眼,集体活动的时候永远和他在一起玩儿,春游的时候和他在一起吃各自带的零食,而他经常用自己的零用钱给我买冰片儿和萝卜丝儿吃,而已。
那时候觉得夏天特别长,生活热闹的不像样子。每天一大堆朋友聚在一起说东说西,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喜欢的人总在自己的左手边,伸伸手就能碰着。然后时间来了,朋友开始分三六九等,谁比较有出息,谁比较有钱,谁的爸爸比较厉害,谁出国了。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能肆无忌惮的什么都说的就更少了。我和吴桐都发现了原来生活里有比冰片儿和萝卜丝儿更重要的东西。用句特俗的话说,我们改变了生活,生活也改变了我们。
这个男人在我的生命中存在了太久的时间,我的整个童年,少年时代里都有他的身影。我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而且连原因都知道。比如他不喜欢吃茄子,是因为有一次在小饭桌吃饭的时候,茄子里的子儿让他觉得特别恶心,他就矫情的再也不吃茄子。我也知道他喜欢的乐队,喜欢的电影,喜欢的餐厅和最喜欢东华门筒子河边儿上的哪一张椅子。
可是时间让我们一年一年的认清了自己,所以我们告别了对方。
说分手之前,我犹豫了很久,我害怕吴桐离开之后,我的生活整个都不对了。因为他是我生活的组成部分,如果他不在了,我还是我吗?可是我们分别之后,他依旧是我生活的组成部分,好像没有特别多的差别,除了不能给我拥抱和亲吻以外。
不过那天我告诉自己,真的得告别他了。他不再是我专属的记忆。他已经开始存在在别人的记忆里了。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心里紧张的直抖。我觉得自己很怂,但有谁能不管不顾不疼不痒的丢弃旧爱呢。我是没勇气。我只是等到了生活带给我的结局而已。
开到北戴河的时候,是十一点半,中午的太阳特别晒,我把车停在路边,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海边儿,海水脏的我都懒得下去。
记得那时候我们来,每天天不亮大家就一起约着赶海去了,直到吃午饭也都泡在水里不愿意上来,现在看着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但是那时候觉得太好玩儿了。大家一帮人在水里嘻嘻哈哈的瞎折腾,洗澡的时候,每天都洗一池子沙子。爸妈皱着眉头威胁说差不多得了泡秃噜皮了没法看了也不能阻止我们。我俩捡了一堆贝壳儿带回家,可回家了之后觉得怎么看都没有海边儿看着漂亮,于是全被父母们如释重负的处理了。刚开始觉得好可惜我还哭了一鼻子,但是一天之后这事儿就被忘了。
这之后我又去了无数次的北戴河,没有一次比的上那次尽兴。所以说,很多事情,最好的只有一次,就算你没完没了的重复做,最好的也只有那一次。对的时间,对的心境,对的人。
那天以我在海边坐了十分钟之后就满世界找饭馆吃饭而告终。而后我又长途跋涉的开回来,在中间休息站停车上厕所的间隙接到了老朴的电话,说的很短,因为丫喝多了。
她说:你丫个傻逼。咱们真老了。
现在的老朴到是清醒,但是我和吴桐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说过话,说真的我连他老婆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我只记得当时照片上吴桐的表情。特满足。
坐在港茶店里的时候,我都快饿死了。我不顾老朴的横眉冷对,点了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呼噜呼噜的喝起来。SOHO这地界儿,最接地气儿的就是这港茶店了。
等到两点过一刻,我们仨齐刷刷的向旁边楼的咖啡店走过去。老朴说了,这叫Fashionably late。卡点儿去的就只有瞩目咱们的份儿了。我和铃子都有上刑场的感觉。只有老朴一身轻松蹦跶蹦跶的在前面走。
走进去的时候,李月和她老公已经来了,正和其他到场的同学热烈的聊着天,我看见吴桐坐在长桌的一角,他的老婆坐在他左边。两个人正对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很老夫老妻。
看见我们三个走进去,大家停住了说话的声音,一部分人在打量铃子,一部分人在打量我。还是李月懂我,说子鱼啊,你俩咋来这么晚?我赶紧一猫腰坐过去搂着李月的胳膊说,紧赶慢赶,还是在桥下拐弯的地方堵了一会儿。李月眼睛飘到铃子身上,说这位是?我看看老朴,她一把拉起铃子的手说,这是我女朋友。拉出来给大家见见。我看见李月的脸上产生了奇异的表情。吴桐站起来冲着铃子说,欢迎欢迎,能把老朴这种妖孽拿下,也有点儿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气魄嘿。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大家嘻嘻哈哈的说着刚才的话题,没有人再多说什么。我突然由衷的觉得,长大了真好。
林森进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到饭馆包厢续摊了。看见他进来,大家都吵着让他自罚三杯。但是转眼就都看到他胳膊上的黑箍,我们刷的一下安静下来。我问他,林森你这是?他平静的说,我爸走了,有一阵子了。本来说不来扫兴了,但是我挺想你们的,过来看看大家。
不记得是谁先哭的,反正我们都哭了。
林森他爸,是我们小学的语文老师。人特别倜傥,当年我们很羡慕林森有这样的爸爸。偶尔在大院里面遇见,大家也会问个林老师好。每年的教师节,大家都会给他家邮筒里塞个贺卡之类的。这个习惯我们大家都保留到现在,今年的教师节刚过了没几个月,我们都没想到这就是林老师最后一个教师节。我心里很难过,想着当时要是上楼看看他多好。
林森说他爸走的有点儿突然,脑溢血,一下子人就没了。他妈到现在也不能接受这事儿。
说昨天人还好好的说周末想吃条红烧鱼,怎么今天这人就没了呢。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和老朴都没有说话。来之前,我们都在想自己的事情:我早就消逝的爱情和老朴辛苦维系了多年不能见光的感情。我们感慨日子过的太快,我们还没有做好理智面对人生的准备。会为了同事的一句话,父母邻居的一个眼神而怨天怨地。觉得生活貌似没有好好的对待自己。不过这些事,在死亡面前,都薄弱的不堪一击。
如果一切都没了,灰飞烟灭了。我们还会纠结这些无所谓的,别人的眼光吗?有什么比真实的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呢?
车停在大院门口的时候,铃子下车目送我们进门。我回过头和她说,你要加油,无论如何。铃子点点头,钻进车里,开进了夜色。
我和老朴搂着彼此的肩膀往回走。老朴说,子鱼,谢谢你。我抽出手响亮的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谢个大脑袋。
这夜之后,日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依旧吃饭睡觉遛狗上班,大爷大妈的关怀还是一日增于一日。老朴她妈死活接受不了自己闺女不喜欢男人这件事。于是老朴跑到我家打地铺。我妈每天都去做老朴妈思想工作。可是起效不大。
我和吴桐依旧是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但是我们恢复了基本邦交。逢年过节彼此生日都会短信问候。我还是会有偶尔想断交的念头。不过自己朋友幸福美满也不是件坏事。
生活依旧是这样,很多未知的事情,父母在老去,小伙伴都变成老伙伴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丢了工作,晚上想着真的嫁不出去了怎么办,担忧的在床上辗转反侧。时间跑的太快了,很多事来不及做,太多话来不及说。这些都是我太害怕的事情。不经意间的错过,见一面少一面的惆怅。我太希望时间可以在一切都对的时候就这么静止下去。爸妈不会变老,大家还都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我时常忍不住回味过去的那些好时光,偷偷跑到自己回忆里仔仔细细的把他们好好的看一看。抽回到现实的时候,虽然遗憾,心里却也不再空荡。
我才26岁,还活着。这么一想,还不错。
本文作者:Miss史蒂芬妮
愿灵魂有所属,终无需再流浪。